“这次比试以三局定输赢,每局上场人数不限,若有一方主动认输,比赛即刻终止,伏念先生,如此可否?” 虽说是疑问句,但李斯没有一点询问意思的陈述语气中分明告诉伏念“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不过伏念倒是毫不在意,只是稍微侧了侧身,向扶苏的方向行了一礼,恭敬的道:“一切以公子之意为上。” 在李斯与伏念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张良不动声色的将两方的实力对比做了简单的分析。 帝国这次有备而来,可以出战的人选众多,而小圣贤庄中,只有自己与两位师兄可以与之对战,嗯?师妹?张良侧眸看了一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浑身散发着一种“别选我别看我请无视我”气息的白芷,内心首先现将她划去。首要原因是他并不清楚白芷的战斗力到底有多少,虽说这几个月的接触足以让他知道她的轻功远在这里的一些人之上,但在这场论战中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而第二个原因当然是前些日子自己对她的利用让他感受到那人对帝国众人明晃晃的抵触,因此这场论战他并不想将她牵涉在内。 那边扶苏似乎说了些关于“君子比试,点到即止”的话语,不过张良并未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实力分析上了。目光落在对面,他开始细细的算了起来。 公孙玲珑上次对战失败,扶苏不会再用他;楚南公年事已高,且曾多次助我,可以不必顾虑;赵高是罗网之首,修为据传高深莫测,但他身为中车府令,乃帝国权贵,且有六剑奴在场,必定不会出手。所以,这次最有可能出战的就是他们了。 六剑奴和胜七皆是一流高手,天宗晓梦向来避世自修,深不可测,这次却应扶苏之邀前来,想必绝不仅是作壁上观。胜七与卫庄交手,不落下风,实力接近鬼谷双剑;六剑奴为赵高所器重,各执名剑,每一个加入罗网前都曾是名动一时的剑客;再加上天宗晓梦,无论从人数还是实力,儒家都不占优势。 大师兄配剑谱排名第三的太阿,常年修身,加上他独创的圣王剑法,是我方最强、最有保障的人选。三场比试,两局为胜,我和二师兄出战,两战全胜,自为最佳,如果一胜一负,那么大师兄还有机会力挽狂澜,如果两局皆败,那么大师兄根本就没有机会出手了。 如此看来,最好的策略,就是主动选择对手。 刚一分析完,似乎是有感应般,伏念与颜路齐齐向他看了过来,张良面色平静的朝他们一点头,眼中闪过一抹自信,起身站了起来。 白芷低着头的姿势直到这时才有了一点变化,她抬起头,轻轻看了一眼缓缓向场地中央走去的张良,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内心却是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张良思考的没错,她最怕的就是他们将她也算在内。 先不说她在卷轴中学的东西还不算成熟,就算成熟了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她很清楚自己的近身战很不靠谱,更别说还是在她避之不及的扶苏面前摆弄小刀了,打定主意死不承认救过扶苏的白芷是绝对不可能在他面前泄露自己用小刀的事实,也因此,她是绝对不想上场的。 不过看张良的样子,他应该是没将她算在对战武力之内。 白芷内心欢呼“天助我也!” 这万年出轨的剧情终于回到正轨上了,白芷现在的任务就是坐在原地看戏……不过要是有瓜子吃就更好了。 白芷在漫无边际的想着的同时,张良站在场中央将袖口挽紧,手拿凌虚剑,开口道:“儒家张良,请指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一贯带着的浅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绷着的脸侧面看起来隐隐带了些锋利,白芷看不到他的眼神,却感受到他平稳的话语中带着的不常见的凌厉。 她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张良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便听到剑道馆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按理来说,由于扶苏到访,小圣贤庄内也有一些巡逻的兵力,脚步声应该很常见,因此没引起馆内多少人的注意。 但只有少数人感觉到了,这个声音很奇怪,似乎是直奔剑道馆而来。 这些人中自然就包括张良,他嘴角勾起了一丝不以察觉的冷笑,稍瞬即逝,随后他缓缓转了身,面向扶苏,恭敬的道:“子房有一冒昧要求,望公子首肯。” “但说无妨。” “人云,‘如遇古剑,诚见君子’,子房想与这几位执掌越王八剑的兄台请教。” 扶苏眼中有些惊讶,“六剑奴?”他将目光投向了赵高,那人会意,用着一贯尖细的嗓音问六个人道:“你们意下如何?” 六人相互对视了几秒,其中一人点了头,向着张良走了过来。他头戴绣着蜘蛛图案的头巾,头巾很长,裹住了半张脸,身穿深蓝色半衫,一边无袖,一边半长广袖,腰上用黑色麻布勒紧,背上背着乱神剑,脚蹬深蓝色直靴,整个人邪气又阴森。 张良见他走了过来,礼貌的行了一礼,“阁下是乱神兄。” 嗜血的人才不在乎文人那一套,道了句“动手吧”就直接从身后拔|出了剑。 张良一动不动,微笑道:“公子既然设定这场比试的宗旨是以剑论道,自然要好好请教一下。” 闻言,白芷却在不知不觉间笑了笑,心道,张子房剑谱知识课堂终于开课了! 似乎是验证她的想法一般,下一秒,张良将手中的剑举起,似乎讲课一般的说道:“在下手中的剑,名为凌虚,青翠革质剑鞘,浑然天成,嵌一十八颗北海碧血丹心,剑身修颀秀丽,通体晶莹夺目,不可逼视,承蒙楚国著名相间师风胡子点评,‘空谷临风,逸世凌虚’位列剑谱排名第十。” 对面的人无动于衷,点点头,敷衍得道:“排名第十,很了不起,动手吧!” 张良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那人想要比试的迫切性,笑眯眯的道:“乱神兄,既然是论剑,是否也介绍一下你的佩剑?” “……什么?” 很明显,对于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剑客来说,让他头头是道的讲出自己佩剑的来历、评论以及排名,着实是很强人所难了。 正在此时,在门外已经等了很久的人终于得到扶苏的首肯,轻声的走到扶苏身边,小声的汇报着某些事情。 张良看起来完全没有在意周围的环境,只是再次说道:“乱神兄,请介绍一下你的佩剑。” 似乎是被他逼迫的没办法了,对面那人才憋出了几个字,快速的说道:“这把剑叫乱神。” “嗯,请介绍一下它的来历。” “……” 在场传来了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六剑奴剩下的人也是面面相觑。乱神有些心烦意乱,烦躁的道:“没什么好说的,动手吧!”说着,又挥了一下剑。 张良依旧没有反应,不疾不徐的说道:“非也,我刚才想请教越王八剑,但是乱神兄手中名剑,却偏偏是你们六位中唯一不属于越王八剑的一把。若非实力非凡,且大有来头,如何能够位列其中呢?” 话音一落,乱神再也不想忍耐,手腕一抬,剑尖直指张良的胸口,惹得他身后的公孙玲珑一阵惊呼,他语气阴骘的问道:“你光动口,不动手吗?” 白芷看了一眼被扶苏叫过去的赵高,扭过头来,张良与乱神的对话还在继续。 “动手自然是要动的,剑如君子,胜负是小,论道是真,如果不问青红皂白,见面就拔剑相向,岂不是变成了山村野夫,更是违背了公子定下的论剑大义。如果不论道,只拼命,我现在就可以认输。”他还侧身望了一眼扶苏,煞有介事的问道“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好一个不拼命,只论道。”扶苏的语气凉凉的,竟让人一下子摸不到他的态度,“子房的确好口才,莫非你对这把乱神古剑颇有了解?” 张良不言,只是低头看了看指在自己胸口处的剑,又看了看对面的人,直到乱神不情愿的将剑放下,他才开了口:“这把剑来历不凡,说来话长。” 李斯早已看穿张良想要拖延的目的,此刻插话说道:“公子日理万机,惜时如金,子房长话短说吧。” 既然惜时如金,便不应该跑到儒家来办什么论剑大会。 众人当然明白李斯的话只是个借口,但没人敢拆穿,张良还是恭敬地回到:“是。”,继而解释道“儒家祖师论语中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其中便提到此剑,其原意乃指修学之人,治国之道,循天地之法,重人事民生,不可妄谈怪异,神明之事。此剑原来亦为越王勾践所铸,以白马白牛祭昆吾之神,铸成后削铁如泥,携带风雷,威力无比,越王大爱之,然而次年,吴越之战,勾践大败,此剑也落入吴王手中,后越王卧薪尝胆,最终一雪前耻,因此剑寓意不详,该名为乱神,另寻名师,再铸八剑。所以,乱神虽为越王名器,却没有列入八剑之中。” 张良话毕,场内静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扶苏点头道,“想不到这把剑还有如此来历,扶苏受教了。” 他的语气很是平稳,却不怎么能让人听出虚心受教的意思,白芷还没来记得看他一眼,便听到乱神满是怒气的问话:“你论剑结束了吗?!” “结束了。” “可以动手了吗?!” “不可以。” “你!” 在张良身后的白芷清晰的看到乱神要抬剑的动作一顿,话语一噎,半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满面怒容,脸色更阴沉了。 张良却面色如常,“好心”的解释道:“我刚才请示公子,想请教各位执掌越王八剑的兄台,指的是,你们六位!” “三师公要一个人挑战六剑奴?” “怎么回事,这不像三师公平日的作风啊?” “三师公能打得过吗?” 剑道馆内众弟子的谈论声再次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此刻,坐在李斯身旁一动不动的赵高终于眯了眯眼,将目光落在场中央执剑而立的蓝色身影上。 乱神看了看他,不屑的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你还不够资格让我们六个人一起出手。” “刚才子房之请求,公子已经同意了。听说六位一体,神乎其技,如蒙赐教,荣幸之至。”张良就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发出胜券在握的悠闲,他微微笑着,脸上是毫不退让的坚定。 “既然张良先生执意求教,要不你们几个就给他上一课吧。” 白芷朝声源处看去,只见赵高跪坐在垫子上,脸上带着阴森的笑意,鬓角的深红色发丝被风吹的起起落落,遮住了他看向张良晦暗不明的眼神。他话音一落,五个人就像被打开了某种开关,立刻闪到了乱神旁边。 转眼间,六剑奴呈包围形态站在外围,随着戴面罩的领导真刚一声“速战速决”,六剑奴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武器,直指中间的张良。 明明处于劣势,当其他人都为张良紧张起来的时候,他依然重复着刚才的话:“六位执掌上古名剑,是否先介绍一下,我们先论道,再比剑,如何?” 啧,活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没完没了,令人烦躁。白芷无奈的叹口气,心道六剑奴的想法一定跟自己一样。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眼见着张良在六剑奴的包围之中,虽然知道结果,她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出了冷汗的手紧紧攥着披风下摆,眉头深深皱了下去。 金刚完全无视了张良的话,冷笑道:“兵器无情,先生小心了。”话一落,他率先动起了手,锋利的剑刃直冲张良的脖颈而去! 杀气! 六剑奴的目的根本不是比试,而是趁机除了张良! 眼见着剑尖离张良越来越近,扶苏却根本没有喊停的意思!白芷看着扶苏平静的表情心里一惊,不对,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应该已经被停止了的!! 金刚的剑已经到了张良前方,只需下一秒就可以刺穿他的喉咙,结束这场闹剧,却在这一刻,突然被按了暂停键一般,他的剑再也不能推进半分! 而五剑奴见领导金刚停了下来,他们便也不再动作。 金刚皱眉仔细一看,发现挡住他的剑的竟是一条白色的绸布,不,是纱布,是在人受外伤时用来给人包扎的纱布! 他正疑惑,就听侧面突兀的传来一道女声“以剑论道,点到即止,切勿伤君子之仪。不知公子之前说的话,现在可还作数?” 众人这才从紧张的气氛中缓过神来,看向声源处。只见白芷立于六剑奴围城的圈外,红色披风内伸出的手此刻正握着白色的纱布,给人带来的震撼不仅仅止于强烈的颜色对比,还有她能够以一条纱布就挡住剑势的雄浑内力。 从白芷到张良的距离大致两三米,而这段距离内,那一条纱布如锋利的剑一般,直直的挡在金刚面前,让他也不免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此时,扶苏犹如才看见一般,点头道,“自然是算的。” 白芷面无表情,只是语气中竟带了点愠怒,“那六剑奴这场以杀人为目的的比试怎么算呢?” 扶苏还没回答,李斯便说道:“六剑奴连伤人都不曾有,又何谈杀人呢?反而白芷姑娘贸然上场打断比试,才算是破坏规则吧。” 若不是自己拦着,金刚这一剑已经刺进去了,那时再说早就已经晚了,老狐狸就知道装蒜!白芷在暗骂的同时,也不免疑惑,扶苏为什么不拦着?他明知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人命,竟还能悠闲地看比试? 难道他们已经决定要除掉儒家了?可是不应该啊,离焚书坑儒的历史时间还差了一点,而且就算他们再提防张良,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啊。那难道……他是为了试探我? 虽说白芷一再跟自己说做人一定不能太自恋,而且也相信自己没那么大的魅力吸引到扶苏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得人,但此时竟没有别的猜测。 她皱了皱眉,先将疑惑放下,照着李斯的话怼了回去:“我没有破坏规则。方才相国大人也说了,上场人数不限,我也是此次比试的参与者。” 虽说不知道上过场的人下一场比试还能不能再次上场,但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让颜路和伏念养精蓄锐,白芷在他们要出手相救的时候率先抛出了纱布,想着总不能光吃不干,这点忙也算是回报儒家的吧。 刚刚一瞬间生死一线,白芷动作虽然快,但内心依然紧张万分,此刻看到这种形式,看到张良还活着,快速跳动的心终于缓缓平稳了下来。 张良站在原地,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在没有碰到身后乱神的基础上,看着面前的白色纱布,眨了眨眼,突然轻轻笑了一声,这才恢复原来的姿势,道:“看来,论拼命的话,我不是你们的对手。”本应是严肃的话,不知怎么,他的语气中竟带了些莫名的笑意。 掉线半天扶苏终于上线,纠正道:“子房,你的唇枪舌剑威力也不小,不亚于罗网凶器。” 张良最大程度的扭头,对着扶苏的方向说道:“公子,子房愿意认输。” 扶苏的手指在案上无意识的敲了敲,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将手从案上受了回来,缓缓道:“这一场,你们平局。” “啊?” “平局?” “是平局啊?” 静默了半天的儒家弟子终于憋不住了,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赵高在一片嘈杂声中镇定自若,将“忠心的臣下”这个角色演的淋漓尽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这才吩咐道,“六剑奴退下。” 六剑奴应声收剑,即使再不愿意,也必须服从赵高的命令,纷纷从场中央撤了下来,白芷见他们收剑,也将输入到纱布中的内力收了回来,纱布立刻变成了寻常的样子,软飘飘的从空中落了下来。本想将纱布拉回来,没想到半途中竟被人拦空斩断。 白芷动作一顿,沿着断处看去,正巧对上金刚那一眼挑衅的视线。 不知为什么,害怕的心情没形成,白芷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句话——惹上了黑社会老大怎么办?急,在线等! 似乎六剑奴都很记仇,乱神在路过张良身边时,恶狠狠的留下一句:“这次是有公子在场,下一次你还有机会吗?” 张良淡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