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七章 阙墉(下)(1 / 1)皇舆首页

骤然清明于庄淇的一声唤,他唤着庄逊,满目期盼,“父亲,可否请姑母为妹妹定小字?”  幼女的小字多是由母亲或家中长辈女眷所取,庄淇这突兀的一句,我亦不知他言中的姑母是庄太后还是我。  庄逊微怔,庄尚含笑正欲出言,我笑向徐旖,“沵儿还没有小字?”  “是。”徐旖温婉道,“夫君曾有意由沵儿的生母为她取小字,可怜她早早去了。沵儿像她的母亲,”她怜惜抚过庄沵的额颊,“夫君说母亲没能为她取小字便只唤沵儿,也好让她记着生母,便不劳烦太后了。”  不知是如何回到行馆,霍鄣未入行馆直换马往营中去,惊得在车外的郭廷满目愕然。  次日,霍鄣于校场犒军。  冯霈宣旨之声远远传出,我坐于校场外的帷帐中,繁长圣旨我却一个字也没有听入心。只不过是一个相似的名而已,他竟如此厌我。  他是厌我,还是厌齐庄两家的相交。  昨夜彻夜未眠,此时心绪更是沉重。圣旨不知何时已宣毕,冯霈出校场请懿旨。我僵硬着站起,忽地踉跄,腰间一阵酸麻。强自定了心神,请出太后懿旨交至冯霈手中去宣。  回到行馆便觉浑浑噩噩,周身亦是酸软无力,我不愿被医侍扰了清静,只命秀堇去煮宁神汤。  饮过汤更觉倦意沉沉,却有侍女来报,“庄府来人请见。”  本就心意烦乱,我翻过身,“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话音未落房门正被人撞开,徐旖惶惶然闯进,重重跪在我面前,“王妃,求你救救夫君!”  竟是为着庄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慌乱至此!惊栗沿面颊直冲上头顶,却只能沉声开口,“请起。”  徐旖只是跪着,“上靖关是绝地,夫君此去必死无疑!”她几番泣拜,“王妃,你救救夫君,救救他,不要让他走!”  庄逊要进兵和赫!  初知他将北巡之时便猜他或将对和赫宣战,但北境将入秋,秋日从不是进击和赫的最佳时机,他当真会起此大战么?  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唯余几缕呜咽,“和赫人虽已退去,可谁又晓得哪日还会再袭……”  心思渐渐清明,霍鄣并非令庄逊出征,前上靖关守将已战亡,他不过是要庄逊去上靖关重整防御。北境边将如此调动,霍鄣必有他的用意。  北巡前,朝中已有主战的一方数度奏请与和赫大战,使和赫儆惧于中土之威。他们之意,应令和赫明白朝廷对和赫并非不敢战,若其再恣意寻衅,我朝便是倾全国之力也要踏平大漠。  可大战所耗军饷人力无数,若未经备战便轻起大战极易使援辎重不济,更可能杀敌三千而自损一万,目下的朝廷断然经不起大战,又如何能彰显声威。  这样的话我不能对徐旖明言,我紧咬过齿根,抬手平声道,“上靖关北控关外疆土数百里,并非绝地,你只放心便是。”  秀堇上前扶起徐旖,却被她奋力挣开,膝行到我身前拉住我的衣袖,哀唤已是凄厉,“王妃便是不念与夫君旧日情分,也请怜惜两个孩子!孩子还年幼,不能没有父亲!”  胸口似重重受过一拳,我只觉仿佛连心跳也停住。  这一句,令所有人都停了手,房内一片死寂。  双手已紧握成拳,我强迫自己不能被人看出我的颤抖,只平声道,“上宁失守,敌寇纵入疆土而庄将军却是全身而归,我为女子亦以为耻!若非整广定军重夺上宁,他当以死谢罪!你只一心护着夫君,又将家国荣辱置于何地!”  胸中愈发烦躁,我站起,“齐氏与庄氏同为朝廷臣子,即使今日要家兄出战我也不能念及亲情阻挠军令!”我扬袖拂落她的手,“你既知晓齐氏与庄氏的旧日情分,便亦知晓我为何容你在此放肆。你即刻回去,再敢妄言阻挠军务,我便不再顾及太后嘱托,唯有拖你出去杖毙。”  她猛然住了口,滞于面前的手无力坠下去。  旧日的情分,当年庄逊虽常到家中,只每每都是与哥哥一处,我从未与他独处更未出府同行,外面究竟传出了什么闲谣?徐旖又听到了什么?  她任由秀堇将她扶出,却在将出房门时陡然高呼,“阿琡!你不能辜负太后!”  我蓦地回身,秀堇止步放手,徐旖踉跄近前,“阿琡,如今庄氏的存亡荣辱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她捉住我的腕满目潮红,“阿琡,姐姐虽有太后之尊,但她在宫中,不能置言朝事。你能来北境便是可代她便宜行事,她将庄氏托付与你,你不能辜负她!”  徐旖,她也这般唤我。若非庄逊,她与庄太后岂会都这般唤我。庄氏一门待我如亲……我能保得他们的命,却无力保全他们的权。可她这几句,足以断送北境的庄氏与宫中的太后。我无声吁过,未及说话,一室的仆婢却尽跪了下去。  悚然抬首,霍鄣负手立于门外,眼中一片肃杀。  不知他是何时归来,更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徐旖挣扎着被扶至门口,见到霍鄣已是骇然僵直了身。  仆婢尽退出,霍鄣只立于门外,“不为他求情?”  掌心尽是冰凉的汗液,他还是听到了,还是不信徐旖那最后一声唤。只是他这样的声色无异,偏叫我恨怒非常。  我不避不退,只望进他的双眼,“你从来没有忘记我家与庄氏休戚是同,齐氏权势虽衰但庄氏仍在掌军,我求与不求都不能合你的意。”  他仍是平声,“当真不念旧情?”  我笑了,“多谢你,你若非念着这旧情,也不会留我到今日。”  北境的秋日到得极早,京城正是骄阳胜火的时节,这里的风已夹杂了几许凉意。  手中黄卷无一字入心,分明已看了许久,竟想不起这是什么书。  那日霍鄣骤然凛了容色拂袖而去,这月余里我再未看到他,也看不到军报。已近未时,每日午前来问安的郭廷还没有到。我放下书卷,“备车,我要出去。”  车舆远远停在林边,我止步于辕门前数丈之外,脚下有些彷徨。  辕门前的军士执刀到我面前,秀堇递过手中的提盒笑道,“我们是冯将军家中女眷的故交,这是今日新制的糕饼,请转交冯霈将军。”  少年军士一愣,“冯将军不在营中。”  冯霈不在,此次随行的将领我又并不认得旁人,身侧秀堇只道,“敢问冯将军几时回营?”  那军士忽然转了冷色,“请回。”  驻马回眺,远山衔过半边落日,郭廷引马望了望隐于山岭沟壑中的道路,忧道,“前面是双首岭,出了双首岭便是上靖关地界,原本最迟明日午时许便可入关。但双首岭时常有野狼出没,王妃还是不要涉险。”  回到行馆时郭廷已捧着数卷书候了许久,道是霍鄣留下给我读的。辕门前的少年军士不肯透露冯霈的行踪本是应当,只是我总觉不妥。郭廷经不住迫问,终道出霍鄣犒军后两日便已率军往上靖关换防。霍鄣入关四日后,三路大军自上靖关、雁回、广定而出,进击和赫。  北境东西千里边界的五关四镇中,上靖关是夺之便可沿大河纵入中土的关口,可孝武皇帝之后,上靖关只偶有星点战火。而我们离京不久,和赫再度突袭上靖关,至我与霍鄣入阙墉关的前六日方被庄尚亲自率军击退。  百余日里和赫人竟然两度袭边,更两次踏入中土,庄尚戍守北境前后近二十年,北境从受有如此大肆的侵扰。  而于边军,两度击退和赫所致的伤亡极重,虽胜,却是惨胜,惨胜如败。  这一路上霍鄣从未对我说起此战,那连日庄府宴中也无人提及,或许那几日里霍鄣与常日不同的神思言行便是因于此了。  北军的惨胜于和赫而言必为败,和赫此时的士气应当正盛,随行的上骁军更从未与和赫人交战,若和赫短日内再度举兵来袭,中土或再难取胜。  郭廷是他最信任的近身侍卫,除却上平那一次更一日不曾离开,而他却在行军之前将郭廷留在阙墉关!  落日隐去,只余一线金黄余晖,边塞长空下的空阔寂寥纷卷袭入心,我忽然极想念赐封前那些年月。那些年里,无论喧嚣静谧,总有人陪在身边,从不觉秋日寂寥,更不似此刻这般前途难卜。  我点点头,扬鞭向右一指,“那里有处民房,我们去借宿一夜。”  废弃的小院柴门零落,倒塌了太半的矮墙留了几个半圈的白灰。院中一间白灰圈已淡去的泥草小屋分作两室,两名侍卫守在外间,三人在近处寻了刍秣喂马,郭廷引所余五人四下巡视。  一路穿山越河,疾驰近四日,隐约入梦时仿佛又在大河的浮桥之上摇晃。陡然一声长啸划破寂寂长空,更多声的长啸随之而起。我惊醒,郭廷轻轻叩门,言语已不复镇定,“王妃快起身,有狼!”  我本就是合衣睡下,忙出了内间,“快去将马牵过来!”  面对群狼,疾逃是下下之策,但如果这些马的气味引来了群狼,我们更活不成。房舍太小容不下十二匹马,我留下晨凫与最壮实的三匹,“驱往来路那边,选几个精于射术的待一矢远时再补一箭。”  郭廷了然,马匹被放了出去,我屏息听着,约过了半刻,马匹的嘶鸣伴着狼啸远远传来。  屋内的四匹马被勒住口嗬嗬喷喘,有人从旁安抚,终是没有发出大的声响,我只求马的气味不会引来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