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伊在蒙嘉怀里哭得无声无息,软软和绵绵靠在一起对望一眼轻轻怜惜,便是那百转也收了平日嬉戏。
世间唯得沈玥璃,心硬如铁,情似坚冰,无波无澜,推开宇文钰烨,不知寻常家话般一笑:“烨王爷说笑了。”
“沈小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便是石头,也该被少主捂热了啊!”黎锦忍不住站出来,他太清楚这么久以来少主是过的什么日子,他相信如果沈小姐早知道少主在,也能猜出少主为她付出的努力,可为什么沈小姐能这般轻易地漠视掉。
沈玥璃双手交叠捂在胸口,笑望着黎锦:“我的心是血肉所铸,可长生不死,可容颜不败,可起死还魂,黎先生你怎么能说它是石头做的呢?”
她说罢,再不多讲,笑着慢行离开,平放着的肩,安定着的背,从容着的步子,都昭示着,她的内心,真的静得像一块石头。
宇文钰烨跟着她的步子,目光直直地望着她的背影,希冀她会回头,或冷笑或嘲讽都好,可她只是步履淡然地走回去,一路走到她自己住的石屋院子里。
回到住处时她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花,早就发现了,这些花草与当年在城王府里种的一样,宇文钰烨以为,至少到了这里,她会有一星半点的动容,或爱或恨在她眼中至少能泄露一丝一毫让自己不要那么绝望,可惜沈玥璃,真的只是看了一眼,再平常不过的一眼,没有任何多一些的动作和表情。
她有些饿,给自己煮了碗面,还不忘加个鸡蛋,在众人如同见鬼一般的注视下安安静静吃完,然后放下碗筷,笑望着这些人:“今日生辰我很开心,但有些累了就先睡了。”
“玥璃姐姐”宏祈微弱地声音轻轻唤了一声,他总觉得,这样平静的玥璃姐姐好像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折磨和撕裂,而她悉数藏好不往外露半分。
可是沈玥璃呢?沈玥璃只是一如往常地捏了捏宏祈的脸:“我累了,先睡了。”
接着,她便真的洗涮妥当关上房门吹熄蜡烛拉过被子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点作假的样子都没有,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无人敢拦此时的宇文钰烨,由着他站在沈玥璃门口,由着他听着里面传来沈玥璃平稳自然的呼吸声,由着他一站便是一晚上,像是要把那扇门望穿。
这便是沈玥璃与宇文钰烨的“久别重逢”,它以一种没有半点戏剧性,没有半点冲突性的方式为众人呈上,它在沈玥璃的漠然平淡之下,化成了最尖锐最锋利最残忍的尖刀,无形地将宇文钰烨的灵魂进行肢解,满地都是看不见的血。
去年九月九,宇文钰烨赠予沈玥璃的满心伤害,成百倍千倍地回馈在了他自己身上。
或多或少,每一个人都替宇文钰烨设想过沈玥璃会怎么对他,或多或少,大家都希望他们两个能得善始善终,但从未有人想到过,沈玥璃能平静至此,她终于用了一种最令人绝望的方式,将宇文钰烨杀死。
由头到尾,宇文钰烨都觉得他的灵魂已碎裂,如今在这处的自己,不过是一具空壳,三岁小儿上来,都可以轻易将他击倒。
他始终不肯相信,沈玥璃对他再无半分感情,他屏气静声,他想沈玥璃在一个人时,在四下安静时,应该会有一点点的不同,或许是呼吸急促,或许是暗自咬牙,可是沈玥璃半分希望也不给他。
宇文钰烨背靠着沈玥璃房间的门坐下来,头靠在木门上,只用轻轻一用力,他就能冲进去拉起沈玥璃,质问她,哀求她,哪怕她要他去死他也能答应,可是他到最后原来什么也做不了,他满腹的爱恨情仇,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只能浮在半空不能落地,勒成细丝,将宇文钰烨一点点逼到难以呼吸。
“少主,算了吧。”荆伊红肿着眼眶,她一直都清楚,沈玥璃的性格刚烈得可怕,但凡有人伤她半分,她定要还回十倍百倍,当年少主将她打落尘埃,将她逼入绝境,如今的沈玥璃又怎么可能愿意回头?
她曾想过,或许沈小姐恨少主也不错,至少少主在她心中是存在着的,可是沈小姐多可怕,她用若无其事,进行着一场最狠的报复。
“少主!”荆伊又喊了一声,可是依然唤不回宇文钰烨。
百转推着轮椅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今日这场残酷的戏剧,在她脸上有一些迷茫的神色,她偏头望着旁边的楚殇,问道:“师父,我没有看错的,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并未尽。”
楚殇苦笑一声,有个高徒也未必是好事,她倒是说得轻巧,却不想这样的话会让自己何等难过,瞒了这么久,哪曾想沈玥璃最终依然是知道了。
“你不懂,你未经历过便不懂她是何等决绝的人。”楚殇如是说。
百转笑了笑:“我是不懂,不过身为国师,懂这般情情爱爱有何用?像师父你倒是懂了,却连国师应做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
“我该做的是什么呢?”楚殇还是一个合格称职的师父的,除了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百转以外,也不会瞒她太多事。
对于没有经历过沈玥璃几生几死的的百转来说,她是最中正最公正的人,所以她的话便是最理智最清醒的:“师父,你看天上星象渐乱,你该做的是拔乱反正,而非沉溺于儿女情长,正如烨王爷,他该做的是护大周国太平,而非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
她推了下轮椅到门边,望着天上的繁星:“可是你们,都为了她放弃了应尽的责任。”
宏祈坐在院子的石阶上,院子里开满了花,花朵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沈玥璃向来会养花,在她一双手下,再平常普通不过的花朵也绽放出热烈的生机,宏祈他便看着这满院的花,长久地出神。
“玥璃姐姐,你若是难过,可以跟我说一说。”他仰头望着认真照料花草的沈玥璃,他始终不能相信,他的玥璃姐姐真的从里到外,都这般平静。
沈玥璃收拾了一堆杂草埋在花草根部,等这些杂草腐烂便是上好的肥料,能将这些花儿养得更鲜艳,她放下卷起的袖子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笑望着宏祈:“我不难过,我早就不难过了,是你们一直以为我会很难过而已。”
宏祈说不出话来,只拉着沈玥璃坐下,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昨天,昨天晚上烨王爷告诉了我一件事。”宏祈声音微低,语调里有一些悲伤。
“告诉你什么了。”沈玥璃并不担心,宇文钰烨绝不会对宏祈做出不利的事情来。
“宏祈,你姐姐还活着,她并没有死,一直以沫子的身份住在城王府。”
昨日夜里,宇文钰烨对宏祈这样说道。
这其实算不得一个多大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宏祈不知道而已。那年九月九的晚上,在沈玥璃的脑海中有一些模糊,她不是很能确定那天她听到的那声“阿烨”是不是一个幻觉,她甚至不确定宏珍到底有没有死,沫子到底是不是宏珍,她本来信心十足,坚信不已,但到后来,她得知自己所有的坚持与证据都只是一个笑话,敌不过一个人的单纯的时候,她便放弃了。
不重要了,过去的一切于她而言都不重要,真相是什么样子也不重要,宏珍或者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玥璃她彻底明白过来,自己在宇文钰烨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如那日所言,有错当罚,罚她永远离开宇文钰烨。
她向来言出必行,这时候已经是在履行那时的话了。
沈玥璃听了宏祈的话,并不觉得心底有什么触动,也不会为当日她是对的觉得释怀,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她只是心疼宏祈。
“你想不想去找你姐姐?”沈玥璃望着宏祈,他已快满十五岁了,少年快要生出最好的风姿来。
宏祈埋着头,紧紧抓着沈玥璃的手,哽咽着:“我想,可是如果我去了,谁来陪着玥璃姐姐你?楚国师也好,靳太子也好,他们都不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姐姐可以在城王府整整五年不与我相认,明明她眼睁睁看着,看着我那般思念她,也看着烨王爷为了她变得一个人,她却狠得下心来不跟我们相认。”
按着正常人的思维,这个时候或许会劝宏祈一句“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这么做”,哪怕是做做表面功夫也是好的,可是沈玥璃性格古怪,根本不屑做这种假惺惺的事,所以她只是搭着宏祈的肩膀,笑声道:“如果你想去找她,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之后你还要不要认我这个姐姐,我也不会强迫你。”
说着她扶着宏祈的双肩认真说道:“宏祈,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有任何改变。于我而言,你只是宏祈,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要永远记住,不必因为你是宏珍的弟弟而对我有所内疚,也不必因为烨王爷曾经想做的事,觉得有愧于我,你只是你。”
“玥璃姐姐”宏祈抬起头来,一脸的泪痕斑驳。
“等疆北的事解决了,你就跟烨王爷回去,他肯定能找到你姐姐的,那毕竟是你姐姐,你想见她我不会怪你,这跟她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恶心的人并没有相悖之处。”沈玥璃拍拍宏祈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