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不知。”沈玥璃迅速说道，这会儿要是说知道那才是找死！

“你不知？你不知你敢当着众人的面揭露沈耀翎所杀的那三个女子是圣女，还是疆北圣女？你不知你会与宇文钰烨费尽心力只为把沈耀翎逼离京城，前往疆北？你敢说你不知？”看不出皇帝是真怒还是假怒，但他表情的确是愤怒。

皇帝是早就知道沈耀翎杀了三个疆北圣女的事的，但他一直压着秘而不宣，就是因为疆北的使节将要进京，这件事若是闹大了，只怕于双方都不利，最好的方法是当作不知，并将这事儿瞒住，等疆北的事情过去了，看他哪天心情不好再翻出来治一治。

结果沈玥璃倒好，一股脑地全端了出来，逼得皇帝不得不对此事做出一个回应。

这里面唯一的小小的微妙之处在于……皇帝并不知道沈玥璃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如果沈玥璃知道酒楼乃是皇帝所有，那这事儿她就是故意为之，激得皇帝对沈家动手。如果她不知道，那这无意之举皇帝也不能奈她何，甚至还要为她的无心之举奖励一番，奖励她早早发现了此事，以免大周国陷于危机之中。

一个疆北并不可怕，不过是宇文钰烨当年的手下败将，可怕是来的不止一个疆北，还有晋都，有大漠三族，这些人个个都盯着大周国，只等大周国出个什么错他们就能逮着不放，一场大战说打就打，所以皇帝才要压着。

沈玥璃好胆气好魄力，以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为引，把整件事逼到了一个箭在弦上的状态，皇帝，必须要对沈家做出些什么事来，而且是在各国使节彻底进京之前做出一些事，才能把这件事很好的平息下去。

沈家的人都只以为她是闹一闹家宅斗法，跟沈毓曦和沈耀翎耍一耍女儿心计，谁都猜不到沈玥璃背后包藏得如此之大的祸心！

沈玥璃反而平静下来了，早在她与宇文钰烨合力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料到皇帝会发现其中端倪，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如今既然来了，那除了全力抵挡，可还有其它方法？软弱，从来都是死穴，沈玥璃从不需要这种东西。

“臣女愚钝，实不知皇上您所指是何事，若此事真的有关国体，臣女愿意受罚，请皇上降罪。”沈玥璃以退为进，这时候皇帝还指着沈玥璃收拾烂摊子，能罚她？

皇帝看着一脸恭谦的沈玥璃不知想了什么，脸上装出来的愤怒渐渐退下，神色带几分细究：“早些处理好这件事，朕就放过你。”

沈玥璃的心神一松，她果然没有赌错，皇帝要对沈家下手但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沈玥璃挑破的圣女之事虽然看上去百般不合适，但总归是一个机会。

皇帝，从根本上来，是高兴沈玥璃这么做的。

“谢皇上恩典。”沈玥璃脸上不露半分情绪，只跪下磕头。

“听说你与烨王爷走得极近？”皇帝的话风一转，跳到别处。

“承蒙烨王爷垂怜，他待我……极好。”这话说得沈玥璃有些不甘心，哪里极好了？但眼下她又怎能说两人不好？

“前几日皇后跟我提起麒儿的婚事，说你正待嫁闺中，不知你意下如何？”前一句还在说烨王爷与自己关系极近，后一句便要把自己指给别人，这位皇帝大人的心思当真是变幻莫测。

沈玥璃的意下当然是不好，但要怎么说不好才能不惹得皇帝动气，这才是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她犹豫了片刻，正在努力地找着措词，外间的太监一声唱念：“烨王爷求见皇上。”

皇帝目光一扬，让宇文钰烨进来。

宇文钰烨进来行礼：“儿臣参加父皇。”

“平日里你无事从不进宫，今日何事？”皇帝的目光看着宇文钰烨时，更像是看着一个死物，一个兵器。

“午后有雨，儿臣听说玥璃进宫未带雨伞，进宫来接她。”宇文钰烨的话离谱得出奇，偌大的皇宫里难道还找不出一把伞来不成？来救沈玥璃就是救她，找的理由蹩脚得还不如不找。

皇帝看了他一眼，脚边还真的放着一把油纸伞，外面的太阳藏在乌云后，乌云滚了金边，看来是有雨。

他莫名笑了一声，深深看了一眼沈玥璃：“你们二人都退下吧。”

走出明昭殿，一声惊雷，果然倾盆大雨。

宇文钰烨撑开伞，对沈玥璃说道：“走吧。”

沈玥璃不知宇文钰烨如何赶得这么好，恰恰赶在了难以作答的关头，他脸上的神色一如继往，带三分疏离七分冷意，雨伞偏去沈玥璃这边，他大半个身子淋在雨水里，玄衣黑得更深沉，像是一块浓稠的墨汁泼在他身上。

“多谢烨王爷。”沈玥璃在伞下点头谢过，“烨王爷与皇上……”

“陈年往事，无须再提，我送你回府。”宇文钰烨目光望着雨幕，话语半点情绪也没有，只是握着雨伞的掌心其实早已汗湿。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吗？这么快就要对沈玥璃动手了吗？这么快就又要把自己赶进地狱了吗？何需如此着急，我本也就在地狱里熬着。

沈玥璃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再问，反正他秘密那么多，听也听不完，所以她压住胸前被沾雨的清风撩起的发，慢慢跟着宇文钰烨的步伐走在皇宫的甬道上。

雾雨轻挠美人背，宇文钰烨突然步子一停，撑着伞望着某个远方，沈玥璃随他停下，跟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是皇帝的凤宫，听闻宇文钰烨的生母乃是前皇后孔念安，莫非他是想念生母了？

“你先出宫吧，我有些事。”他说着把伞塞进沈玥璃手里，淋着往那凤宫那方走去。

明昭殿里沈玥璃与宇文钰烨刚走，便迎来了另一位贵人，皇后娘娘气度雍容地走进殿中，对着皇上柔柔行礼：“皇上。”

“多般配的一对人，在一起，多碍眼。”皇帝透过窗子看着那两人离去时并肩的背影，他那个从来不管别人死活的儿子，竟然如此贴心，自己湿了大半的身子也不让半点雨丝淋到沈玥璃身上。

好像除了宇文钰烨这把好刀，皇帝陛下又找到了另一把利剑，只是这把剑还要再磨一磨，不知道到时候是刀更强，还是剑更利，真是期待啊。

皇后闻言点头，笑意甜蜜：“臣妾知道了。”

“让枫儿安份一些，别到时候把你赔上了都救不出他来，别忘了，你可不是孔念安。宇文钰烨可没那么好对付，如今又加一个沈玥璃，这京中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皇帝转了转他大拇指上的扳指，从皇后身边跨步走过，后宫里的美人儿如玉等着他去宠幸，连也没看皇后一眼，就更看不见皇后脸上微白惊慌的神色了。

沈玥璃撑着伞并未离开，淅沥的雨水打得她长裙的下摆湿透，小小的绣鞋也湿了鞋底，她举伞随着宇文钰烨一路走到了凤栖宫，本来她该是要离开才对，可不知为什么，腿好像不听使，就这么跟了过来。

宫里的花开得极好，明艳至极，便是在雨天里也煞为好看，只是修剪得太过刻意死板，少了该有的朝气。

宇文钰烨站在凤栖宫前方的花坛前，静默了很久，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往事。

沈玥璃举着伞过去给他遮雨，宇文钰烨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烨王爷心思这么重，若是再着了风寒就不好了。”上一次淋雨就染了风寒，这一回他怎么又在淋雨？

“父皇跟你说了什么？”宇文钰烨接过她的伞，想着不必让她也陪在这里，便跟她一同出宫。

“沈耀翎之事。”沈玥璃接道。

“之后的事要步步小心，疆北族内的关系错综复杂不输大周国，稍有不慎，便难以收场。”宇文钰烨觉得这样跟沈玥璃说话实在没意思透了，两人好像是两个商人，谈着买卖和生意，半点情份也没有。

“最好的方法，是让他死在疆北手上。”沈玥璃浅红的嘴唇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带一些血腥的杀机，小小的人儿，瘦瘦的个，心思都深得与天渊之堑一般，看不到底。

宇文钰烨停步看她，她眉目过于凛冽冷漠了些，半点柔情也没有，他只得说道：“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时机。”

“不要让他死得太痛快，否则对不住沈毓蕊。”沈玥璃这个无情的人，对别人倒有几分温情，但对宇文钰烨却是刻薄：“我虽不会嫁给麒王爷，也不拖累烨王爷，王爷，以后这样进宫顶撞皇上的事，请不要再做了。”

宇文钰烨胸口堵了一块石头，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