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微微睁大双眸,以为自己听错,
“公子?”
他轻笑不语,千里皓月落下清辉,撒在川上,水光粼粼映在一搭一搭吹起的帘帐上,他看着她,她低头,只觉得心跳得极快,似乎千里之外都可以听见。
她再度遇见他,是因为方清澜,方清澜约她前去清风阁下棋,然她开门时,看见的却是他。
后来她在长安街上看五年一度的湘神祭时,街上忽然一道利箭向她射来,他忽然出现,将她抱住,一个转身躲过利箭,箭直直地扎在她身后的柱子上,她惊慌失措,抬头看来人,却见是他,那一刻,她的心跳得比川畔那夜还要快。
他横空出现。在这个世界里,前十五年中,她从未遇见这样一个人,能让她怦然心动,一瞬间看见万千花雨纷飞,翩然落地。
自那以后,他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似是突然而来的一道光将她击中,她像牛顿的苹果,毫无抵抗,不由自主的向他滚去,没有一点儿征兆,似是天生的吸引力,她一步步踏入他的世界,这吸引力几乎致命。
长安流民四窜之时,素作奸犯科之人同时涌入长安城内,趁乱行凶,那一天,她坐在马车里,却忽然听见车夫一声大叫,她撩起帘子,发现许多面貌凶恶的人站在马车前,车夫和随行的护卫替她挡住了歹徒,她走投无路,自高崖万仞跳下,跌入湖中,被采药云游的栗鹭洲救起,她昏迷三天不醒,栗鹭洲下了猛药将她救回,足足一月才好转。她失踪了一个月,却不知,她失踪的这些时候,谣言四起,一个闺阁女子消失了一个月,足以令人诟病,是他想办法镇住流言,让张家知道流言之事,于是张家借流言略有趋减之时放出她是回老家省亲的消息,流言终于被压下。
只是众人都寻不得她。
他是第一个寻得她的人。
那天她与栗鹭洲结拜。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那见到他。
她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转身,却是被人揽入怀中。
他轻喃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低声道,
“我以为你在水中央消逝了,原来,这消逝是错觉。”
自那日起,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扭转,那一个拥抱,那一句话,足以令这个世界天翻地覆。
她与他在种满荷花的湖中,在一方兰舟上,对着云天立誓,此生不负。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过,这个与她一同立誓的,名曰窦归舟,不是刘启,不是真正的他,这注定誓言只能昙花一现,转瞬而逝。
昭夫人死了。
为了守住张家,昭夫人义无反顾地担下所有罪名,饮鸩而死。
她的长兄头也不回地抛却凡尘,转身而去,一身青衣换道袍。
张家再不允许与大宗亲近。
她被匈奴掳走之时,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她满心以为是窦归舟的人,竟是太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对着漫天飞舞的黄沙,淮阳王横空射出一箭要杀她,以防刘启心软败阵。
她看着那直冲她而来的箭,看着远处的他,她缓缓闭上眼,她自异世来,自该归于虚无去。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匈奴人在城墙上大笑,死亡在她前方蔓延。
然那支直冲她而来的箭却被射下,两只箭坠落,她看见他手中握着弓,下一刻,匈奴人将绑住她的绳子放开,她猛然坠落,却被他接住。
那一刻,她觉得心动而苦涩,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原来竟是太子,他真的爱她吗?还是为了权势刻意亲近借她夺得张家?她看着他,泪落下,坠在漫天的黄沙中。
他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将她放上马,用剑浅刺入马身,马蹄急扬,带在她离开了那里,她回头,只见他一身衣衫染血。
在那之后,她再未去寻过他。
他从前会用飞鸽传书给她,她接了便知他所在,但隔了两个月,他终于伤愈得以出宫,她接到了那只飞鸽,却不再看信,而是将鸽子原路送回。
她再未去寻他。
他们之间,早该划清界限,是她一直将自己蒙在鼓里,她明明有猜测过,却努力不让自己去多想,她明明轻而易举就可猜中她的身份,她却一直骗自己。
那对凤凰佩,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手中,他是窦家公子,她却从未在宴会上遇见他,因为他一旦在人前出现,便一定是刘启。
唯有在她面前,他才是窦归舟。
她约了周窈青赏月,在渭川,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却忽然飘来一条大船,大船上不断倒下尸体,尖叫声不绝于耳,她与周窈青被抓住,要被灭口,以绝后患,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是逃兵,是流放之人,饱含对朝廷的不满,他们杀了那一船的官员,当大刀对准她的脖颈的时候,她以为她就要死了。
却没想到,下一秒,举起大刀的歹徒却瘫倒在地,脖颈上插着一只箭,歹徒倒下,她看见了背后的他。
御林军涌入船中,他只道一声好生将周小姐送回太尉府,他便带着她回到岸上,她却猛然跪在青石板上,
“臣女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求殿下放过臣女,臣女不想置张家于死地,也求殿下高抬贵手,念在张家辅佐君王有功的份上,怜悯张家。”
“臣女不过是凡人,臣女虽是张家嫡女,但一个人左右不了一个家族,臣女于张家存亡而言,不过是小小的一环,有臣女和没有臣女,都没有区别,即便得到了臣女,张家也不会臣服于殿下。臣女父亲的平妻,张府的昭夫人,为了保全张家鲜血瀑墙,臣女亦是如此,若是非如此不可,臣女不会躲。张家禁不起这样的孽缘,亦受不住这样的劫难。”
昭夫人被大宗所杀,她的长兄,为保全张家,出世入道,永除族谱,她如何能再直面他?只要看他一眼,她便会忍不住想起昭夫人死的那夜,刺目的鲜血与白衣,下弦月与寒霜。
张容瑾看着青石板路,她拉过他的剑,狠狠划向自己的发,剑划过她的面颊,划出一道血痕,一缕墨发落下,张容瑾抬头看着他,
“殿下,与臣女私定终身,以佩定情,互许姻缘的是窦归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如今臣女断发,毁了这誓言,殿下尽可以安心了,您可以一直高高在上地做一国储君,再不用顶着这样一个虚假的身份,牵扯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负担一桩可笑可悲的婚约。”
他看着她,她第一次见他那双眸隐隐燃起怒气,
“难道在你心里,我竟只是皇子大宗,你说这是张家的孽,是张家的劫,又何尝不是我的劫,我的孽?这世间太多阴错阳差,当初,画船荷月宴那夜,我无意告知真实身份,你只以为我是窦归舟,我一直想寻个机会与你说清楚,但是后来,张琮入道,匈奴进攻大汉边境,我寻不到机会与你说。如今,却是没有机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