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14
“可是当我到了他府中,看见那满院刺目的白与红时,我才知道,原来,在我不在的这两个时辰里,他的母亲被再次赐死,因为是在我的宫殿中死去的,所以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我赐死的她,她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毒发,随时会死去“
”而此前,在他母亲进宫的那一刻之前,他的妹妹便猜到定有大事发生,于是让人快马加鞭到城外寻他让他回来,饶是如此,他也未能赶到他母亲撒手人寰之前回来,与他的母亲说上一句话,他回来时,她妹妹恰从宫中将他刚刚去世的母亲带回,一步一步,流淌下的都是血痕,是与他血脉相连之人的血,用这血,他的母亲护住了合族上下。”
张容瑾不自觉已泪流满面,她知道,这个故事,是她从前那些未知秘密的答案。
馆陶的神情隐隐有些哀恸,言语间尽是心酸,道,
“从那之后,在他们家,他母亲的名字成了禁忌,不准被提起,也不准遗忘,因为明面上,她是勾结匈奴的罪人,唯有他们家再不提起,将她抛下,才能让合族上下不再因为这件事临危送命,这亦是他母亲的意思,否则,她的死便毫无意义,亦浪费了她一片苦心,私下里,虽众人不再提起,却从未曾忘记,因为她的死,拯救了合族众人,人人都不曾忘亦不敢忘。从那之后,他们家还多了一条不言明但众人皆知的家训,就是不准与天家大宗结亲,也许,是因为恨,也许是因为怕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他们都看清了天家的无情与凉薄,怕与天家接触,便会再临难难全,也许”
馆陶抬眸看着张容瑾,
“是怕我与他这样的孽缘再生。”
馆陶拿了帕子递给张容瑾,强扯出一丝笑,道,
“擦擦吧。”
张容瑾接过帕子,擦干面上的泪痕。
慈微观中,
“赐死你母亲的不是皇姐,而是我父皇,亦不是张家为了自保才将你母亲推出去,而是你母亲为保全张家才主动将一切都承担下来。”
刘启话音落,厘昭手中的那柄玉扇已然从他手里滑落,跌在地上。
刘启道,
“三年前,瑾卿上山见你,想要告诉你真相,但你不愿再听,我只怕在你心中,皇姐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她非但没有赐死你母亲,反而是救你母亲之人,虽然最后,你母亲仍然逝世,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皇姐的,但你选择出世,我不相信你是因为看透了世事才出世入道的,在我眼里,你终究是为了逃避才出世入道的。张琮,你始终,不过当了一个懦夫罢了,你如今修道止步不前,就是因为你尘根未除,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你自己。”
刘启俯身捡起厘昭掉落在地的那把玉扇,沉声道,
“三年前,你扔了这把扇子,可是我不信你把心也一同扔了,你若是心中没有她,绝不会扔这把扇子以逃避这段感情,你不就是怕看见这把扇子会想起馆陶,看见这把扇子会放不下吗,三年前我投水将这把扇子从渭河里捞上来。现在,我将这把扇子还给你,”
刘启将扇子在几案上推向厘昭。
厘昭看着眼前的扇子,迟迟未有动作。
刘启道,
“曾经,你于我,是表兄,更是朋友,作为亲人,我不愿看你欺骗自己,失去家,失去家人,作为朋友,我不愿看你从此误入歧途,之前整整三年你未曾问起,我以为你是释怀了,是忘记了,如今我才知道,你竟将这样的秘密藏了三年,难怪你一夜白头,难怪你永远一副无情无欲的样子,张琮,我差点就让你骗了。”
厘昭看着几案上的扇子,转而抬眸,
“我…早已出世入道,她的一生,我不想再耽搁。”
刘启沉声道,
“你迟迟于歧途不归才是对她的耽搁。”
张容瑾笑,馆陶也笑起来,
“当时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亲他,那时他从未与我表过态,也没有与我有刻意的亲近过。”
张容瑾道,
“想他那人最是会耍赖的,你不说他怎么敢确定,只怕是等着你先说罢了。”
馆陶笑,
“想来未必,当时他也吓了一跳呢。”
“不过,今天来,我不是要告诉你这个的。”
张容瑾道,
“难道,还有别的事情要与我说吗?”
馆陶缓缓道,
“还记得我方才与你说,你的心变了吗?”
张容瑾沉默。
馆陶道,
“其实,就在我与他确定对方心意的当晚,那场画船荷月宴上,还有一个人,是故事的中心。”
张容瑾垂眸道,
“是…你心悦之人的妹妹吗?”
馆陶颔首,道,
“是,那一场宴会,本来我是不想去的,可是有一个人,他托我在画船的女眷一厢寻一个女子。”
张容瑾缓缓道,
“那个人要寻的女子,就是你心悦之人的妹妹?”
馆陶看着她,
“是,那个人,他告诉我,那个女子是他寻了许久方寻到的人,他在画船荷月宴上遇到了她一次,而画船荷月宴总共举办三天,她也许还会出现。那个人…”
馆陶看向东宫的方向,
“他说,此生非卿不娶。”
张容瑾抬眸,看着馆陶,眸中尽是震惊。
馆陶将茶壶放在小火炉上,捉弦忙上前点了火。
馆陶喃喃道,
“瑾卿。“
馆陶垂眸,
”我听到过,他是这么唤你的,我真羡慕你,你哥哥,他从未唤过我一声卿,更没有说过要娶我。”
“可是刘启,从一开始,就想着此生非你不娶。”
“如此,你也不肯回头看一眼吗?”
馆陶看着张容瑾,张容瑾听着馆陶的话,只觉得心慌,原来,他与张家三小姐之间已是如此情深,非对方不可。
那她又算什么?
张容瑾看着跳动的火焰缓缓道
“不是我不回头,而是我没有资格回头。”
馆陶苦笑道,
“也罢,我只敢将此告诉你,却不敢逼你,我只怕逼你,会酿成与我和你哥哥那般的孽缘。”
一旁的水沸了,馆陶隔着帕子捏着茶壶柄将其拿起,却没有拿稳,热水溅在她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馆陶没有抓稳壶柄,茶壶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沸水四溅,有几滴溅在张容瑾手上。
捉弦和屏镜忙上前分别查看馆陶和张容瑾的伤势。
捉弦道,
“公主,不若先回去吧,早早擦药也好。”
馆陶点头,看向张容瑾,道,
“想来今日实在不适合喝茶,才聊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砸了杯子又砸了茶壶,还是先回长亭殿去吧。”
张容瑾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