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既然是个读书人,当然读过大仁王朝颁布的律法,在他想来,这一番出头顶多吃些苦头,绝不至于送了性命,何况他言语之间措辞十分谨慎,官府绝没有因由定他的罪,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会杀了他。
他颈部被长刀切开,鲜血汩汩流出,就算天上的神仙也已经救不了他性命,他的身体一下一下的抽搐,圆睁着双眼,脸上有愤怒,有痛苦,但更多的是牵挂。
他看见妻子那张惊慌惨白的脸,她使劲用双手捂住他的伤口,拼了命的叫他“撑住!撑住!”可那喷涌而出的血她又怎么捂得住?
他看见五岁的儿子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手足无措,已经吓傻了。
他就要死了,他怎么能够瞑目?他不放心他们啊!她还在生病,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要是撑不过去,丢下文儿一个人怎么办?
他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他这辈子的时光都花在读书上面,不知道是命不好还是学问不到家,屡试不中,自从有了这个儿子,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原本打算好好教他,定要让他学有所成,做出一番事业来,可如今是办不到了,自己死了,他不要说读书,恐怕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也不是件容易事。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脑子里的念头越转越慢,心里越来越空。
妇人哆哆嗦嗦的叫道:“相公你撑住!撑住!”转头对那孩子喊道:“文儿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那小孩回过神来,撒腿就跑,只是刚跑出几步就被那个衙役头领拦住,他把小孩推翻在地,恶狠狠地道:“找什么大夫?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想活命么?”
小孩爬起来又往外跑,嚎啕大哭道:“我不喝粥了,我不饿了,你让我去,我不喝粥了……”只是衙役们拦着去路,他一个五岁小孩怎么闯得过去?
这时妇人忽然松开双手瘫坐在地上,她面如死灰看着身前的丈夫,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哇的一声哭出来,撕心裂肺。
她的天塌了。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太累了,真想也这么倒下去,可她使劲咬住了牙,她不能倒,因为边上还有她的儿子。
可就算不倒下去,以后又靠什么过活?他们家没有田地,丈夫教书挣些钱,她帮大户人家做绣工,或者浆洗衣物挣些钱,日子倒也不愁,可丈夫没有功名,大户人家不肯找他教,他教的是些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一闹灾,人人家里不好过,又哪有余钱让孩子读书?丈夫这份收入早就没了,但靠着她做工,也能吃得上饭,谁知前些日子病倒了,家里就断了粮,否则也不用到这里来领粥。
如今她的丈夫得罪了郡守大人惹来杀身之祸,就算她能挺过去把病养好,恐怕那些大户人家的活也不敢找她做了,可怎么办?
那孙大人见书生毙命,嘴角微微挑了挑,露出一丝冷笑,说道:“此人煽动百姓造反,其罪当诛,现下已经伏法,将他尸首悬挂十日示众,以儆效尤!”
衙役首领应道:“是。”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衙役朝那尸体走去。
妇人扑到尸体上,哭道:“不、不!请你们开恩,请你们开恩……”那小孩大哭着扑到母亲身边,满脸惊惧看着那两个衙役。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伸手向妇人跟小孩抓去,喝道:“再不滚开,送你们一家三口到黄泉路上团聚!”他们手伸到一半,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一看,是个十八九岁的粗衣少年,面如冠玉,英俊至极,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活腻歪了么?”
李青石不理他们,目光落在那孙大人脸上,说道:“胡乱杀人就胡乱杀人,用得着再弄个屎盆子扣人脑袋上?人已经叫你们杀了,还要拿他尸首做花样,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孙大人有些意外,问那衙役首领道:“他是什么人?”
衙役首领见李青石背上背着个包袱,另有一个用布裹着的长条物事,一看就是兵刃,说道:“应该是个走江湖的。”
孙大人哦了一声,淡淡道:“打发了。”显然没把李青石放在眼里。在大仁王朝,没有哪个门派敢跟朝廷对着干,哪怕是无门无派走南闯北的光棍游侠也不敢得罪官府,那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刘风流又怎样?杀了一州州牧之后,还不是被朝廷追的缩头缩尾不敢露面?
衙役首领应道:“是。”走上两步,抬起长刀指着李青石道:“官府办事哪里轮得到你多嘴多舌?赶紧哪来的滚哪去!滚滚滚!”
李青石盯着他刀身上染着的殷红血迹,心里怒火越来越大,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要你赔这位大哥一条命,我立马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