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一言既出,所有人,包括陈轸差点惊了个大跟头。陈轸门人一愣神,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姓楼的,你也太能编造,竟想出此等绝妙好招!你当咱们都是死人啊?一了百了好打发?”
楼先生长叹一口气。“哎孙宾和庞将军师兄弟一场,咱们也不想啊。事到如今,王命不可违,不能再瞒着各位。孙宾自从受刑之后,身体残疾,大受刺激,一直精神恍惚。多方治疗,均无成效。庞将军一怕有辱师门,二怕丢了师弟脸面,故一直小心隐瞒此事。”
“受刑之人多了去,就他孙宾想不开?”
楼先生再次冷下脸。“哼,就该剜下你的膝盖骨试一试?罪人孙宾乃将门之后,本是心气高傲、野心勃勃,一旦沦为废人,其间抑郁羞耻岂是你这等庸碌微贱苟且之辈可揣测?”
一阵连珠炮,说得门人没机会开口。“你……你岂不也是……”
陈轸再次挥挥手,止住门人。“王命在此,令孙宾前来,一验便知。”
“是,大人……”
楼先生拗不过去,一边行礼应着,一边让庞葱带着卫士去后院带孙宾。
府门前围观者越来越多,一个个眼如铜铃,低声议论着,拼命地踮起脚,想一睹这一闻所未闻的人间奇事,见证本年度又一大新闻。人声纷乱嘈杂,门前的几名卫士不得不上前维持秩序。陈轸的一干卫士亦往后推搡,阻挡众人,划分出界限。
一阵镣铐曳地的“当啷”碰撞声由远而近,随即“啊”的一声惊呼,同时在前排响起。
张仪混在人丛中,竭力控制心神保持平静,冷汗仍不由自主从后背流到脚跟……只见一个锁着铁镣的犯人蓬头遮面,破衣烂衫,一路拖着残疾变形的双腿,被两个卫士一左一右挟持着过来。
竟会这般?
事发突然……该怎么办?
鬼谷学问纵横博大,可不得师父允许,不得私相传授。张仪将手伸进衣袋,握住连骗带抢,从楚南处得到的另一枚哨子大小的磁笛。虽然自己入门才两年多,没学过,但孙宾、钟离春打小跟着师父,多半能听见笛声!
正在转念间,两名卫士已将孙宾带到陈轸面前,摁到地上。
“报上卿大人,罪囚孙宾带到!”
陈轸阴沉着脸,跳下马走上前,俯身抬起孙宾的下巴,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乱发覆盖之下,孙宾的神色呆滞茫然,一双眼洞好似干枯的骷髅,消瘦憔悴到几乎认不出。
“哼,本以为庞将军有多仗义,竟这般对待自己师弟。”陈轸不屑地笑道。
庞葱忙上前解释。“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已派了三个人一道服侍他了,头发、衣裳全是他自己才发病扯乱的……”
“才发病?”陈轸疑道。
“是啊,是隔一两天发病,有时一天两次不等,从入冬开始一直如此。”见庞葱差点露馅,楼先生赶紧补充。
陈轸眯缝着眼,紧盯着孙宾,似乎要看穿他的眼底。“孙将军,还认识本官吗?本官还真佩服你,为了护着自己师兄竟然装疯卖傻。”
孙宾不理不睬,神思恍惚,口中念咒一般,喃喃自语,晃着脑袋上下左右,东张西望。“九上二下,二左七右,以二射八……”
“并不是装疯,大人可请医者验证。”楼先生叹着气回道。
“不必了!”陈轸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住孙宾右手两根手指,往后一掰。只听一声“咔嚓”脆响,众人发出一阵恐怖的惊呼。孙宾的两根手指被生生掰断。
“疯子是不怕疼的。孙将军,滋味怎样?”陈轸优雅地狞笑着,继续扭动断指。
楼先生竟也张着嘴巴愣住,不知如何是好。许多胆小的观众龇着牙,侧过脸,不敢再看。可当事人孙宾却是无动于衷,没事干一样,抬起头,翻翻眼皮,傻愣愣直勾勾地继续望着天上的白云。
“以四射七,破军星矢……灵枢、易纬……还有我老婆……呃?一个也瞧不见……全没瞧见……没见。”
张仪心中突然再次一颤,顿了片刻,继续吹动藏在围巾里的磁笛。磁笛无声无息,也可能被疼痛刺激得清醒几分,孙宾多半听见了!他没有疯……可能想告诉自己,钟离春不在此处!
“这不,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不着边际,胡言乱语。”
楼先生陪着笑,朝着陈轸点头哈腰。
陈轸略有些诧异,继续不甘心地施刑打量一番,终于放开孙宾的手,站起身来。一名门人见状,忙将一幅星图呈上来。
两名卫士仍牢牢夹持着孙宾。陈轸再次蹲下去,一手举起“水蚓犯昴星”的星图,一手揪住孙宾的乱发,几乎将他的脸摁到星图上。
“说,是不是你画的?”
“你画的?你画的……北斗注死,南斗注生,散而为九、合二为一。你画的……画的真好!真好!师兄、老婆……快来看看,上天变异,五星聚房,玄武大神显灵!战神显灵!”
孙宾语无伦次念叨着,瞪着一双疯癫、发红的眼睛,挣着抬起头,狂躁地四处寻找。就在恍惚之间,一扫而过的短短一瞬,孙宾和张仪的眼神交汇一处。
“师妹……快叫师兄来看,去找师兄!”
找师兄!磁笛的震颤戛然而止,人群中,张仪紧咬磁笛,默默地后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