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破晓,星月消隐,晨光已放亮。距离回府,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
大元帅府中囚禁孙宾的宅院外,庞葱一边揉着没睡醒的肿眼泡,一边急匆匆朝着宅院跑过来,勒令卫士打开门。
房间里,火盆已经熄灭。楼先生斜卧在床榻上,依旧昏睡未醒。
孙宾则端坐在一旁,瞪着熬得血红的双眸,聚精会神地制造传说中的龙甲观星占盘。
“师叔、师叔……都怪该死的下人,现在才叫醒我。”庞葱生气地抱怨,冲了进来。
“诚子回来了?”
“怪了!没有呀,诚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庞葱担心地蹲到孙宾面前。
孙宾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会。这个下人,一向爱财,不会不来领赏……,看来,咱们得再派个人,出去查寻一番。万一诚子失手,或被人灭了口,也可继续补救。”
“啊?怎么派?还能派谁去?”
“这次一定要成功,不能出差错……”
孙宾思索着,蹙眉掐指计算日期。庞葱眼巴巴地仰望着他,着急地等待。
良久,好似灵光乍现,孙宾忽然笑了。
“师叔若没记错,今天是国相惠施招贤会馆开馆讲学、辩论、选材的日子。到时,会馆内外一定十分热闹。你想想,若是将一卷星图悄悄放在会馆外,会怎样?”
庞葱闻言,眼珠子转了一转,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回忆着招贤会馆每月的开馆盛况。
“哈哈,那些士子一定炸开了锅!师叔真乃神机妙算!那些待选的士子,个个眼高于顶,自视才华横溢。小侄被爹强迫去观摩过一次,差点被他们叽歪得脑袋开裂。若他们见到星图,一定吵吵嚷嚷,消息定会散播得比诚子还快。”
“对。聪明!”
“哈哈哈,那情景一定相当好玩!我都想自己去放星图了,瞧瞧热闹。”庞葱得意又欢喜,笑得停不下来。
“不行,你在大梁颇有名气,不能去。”
“哦,那是。可让谁去呢?”
孙宾瞧了瞧门外,伸手一指。“就他,门外的卫士。可让他着便装骑马前去,隐秘地探查消息、动静,伺机留下星图。”
“嘶……妙是妙。”庞葱有些为难地吸了口气。“可这些卫士一般只听我爹的命令,现在我爹和叔叔不在,我挺难得支使他们。”
孙宾笑了笑。“神勇的庞大公子,能被这点小事难住?第一,将许诺给诚子的赏金,赏给他。第二,他若不听令,那么诚子就是他放走的。”
“嚄!”庞葱的大嘴圈成了一个“”型。“果然……果然……简直比学不怕冷修炼方法还容易!”
庞葱感慨一番,看了看炕上躺着的楼先生,又想起一件事。“哦,对了师叔。若要是诚子一直不回来,咱们怎么和我爹、还有楼先生交待?”
“一个仆人而已,你爹不说格杀勿论吗?诚子因为偷学兵法,被我和你杀掉,已处理了。”
“哎呦师叔,你脑子怎么这么好使?等干完这件事,小侄一定好好和你学本事,到时定能横行大梁,所向无敌!”
庞葱朝着半空威武地挥拳头。
正是换岗的时间,孙宾打量着门外。“这小院除了卫士换岗,极少人来。一班岗为两个时辰。他出发后,你替换他守卫,令他快去快回。”
“哈哈,当然!太有趣了?这一定是大梁本年度最神奇的一件事,谁也不知道是咱们俩鼓捣的……嘻嘻,半夜都要笑醒。”
二人商议、合计、绘制一番。庞葱乐颠颠地出门,开始煞有介事,一板一眼地执行计划。
朔风的呼啸声渐渐止息,太阳已爬到三竿高,照耀着铁栏、高墙、院中残存的银白色积雪。
床榻上,楼先生被刺目的阳光惊醒,打了个冷战,惶惶然四面张望。只见明晃晃的光影中,孙宾支棱着嶙峋的身体,正趴在榻边的案几上睡觉。
一切仿佛梦游,很不真实。毛笔、砚台、墨砖……可是,等目光转移到孙宾面前的竹简,楼先生吓得毛都炸了!
竹简上,赫然就是孙子兵法……正是那一卷自己和庞涓合谋,费尽心机,诳骗出来的兵法!正是庞涓处心积虑、严令禁止自己和庞葱瞧一眼的兵法。
是陷阱?还是机缘?好奇、惊惧、麻木、清醒……瞬间混淆一片。
四面竟然并无他人,其他顾不得想了。楼先生试探着,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极尽目力,偷偷辨认竹简上的字迹。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咳咳!”孙宾突然咳嗽了两声。
楼先生吓得汗毛倒竖,紧张地盯着他,再不敢看,蹑手蹑脚往门口退去。孙宾越咳越厉害,楼先生来不及多想,掰开半掩的房门,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
孙宾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随后,他俯身抽去炕边的一块砖,取出那支装着青紫色药水的陶瓶,一口、两口,喝了下去。
古城连堞,奔马踏霜。
中原黄河与淮河一带,战尘八方升腾,画角四面吹残。
淮河上游,因一方洪水泛滥,一方瘟疫流行,楚国与齐国的战事进入胶着状态。
魏国、韩国见有机可乘,各自出兵强渡淮水,向楚国驻军发起攻击。楚王不得不下令退守淮水南岸,依凭城池坚守。
楚将昭阳带领援军,从会稽出发,披星戴月,翻山跨水,日夜兼程,驰援西北楚军。
不到两日,先头部队已走出近一大半路程,淮水中游的寿春城遥遥在望。
大河横前,昭阳号令军卒有序地设置飞江、转关、天潢,照指令摆渡过江。随后,同和几名卫士、张仪一道乘坐小艇,率先直奔对岸。
河面西风凌冽,昭阳却是心情甚好,兴致高昂,远望着对岸寿春城的灯火。然后他屏退几名卫士,向张仪做了个手势,二人一道进到船舱中。
“王先生,你说的对,咱们一路飞奔疾行,按照这个速度,差不多能赶上特使,尽快达到。”
“兵贵神速,大人不愧名将!”张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