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拉住皇帝说:“妾不想吃别的妾就想吃王伯的馄饨。”
皇帝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王伯?”
揆叙在旁插嘴道:“我知道,离这儿近得很就是金丝套胡同口那家。”
皇帝问他:“你也知道?”
揆叙说:“这家在什刹海这一代可有名了卖了三十年了除了下雨下雪天天都摆摊。小时候性德哥带我来吃过好几回,后来额娘知道了就不让我去了说脏。”
皇帝一听一个“脏”字眉头顿时就拧成了一股麻花他瞧着蓁蓁说:“脏你还要吃。”
蓁蓁因顾忌着揆叙在不好意思同皇帝撒娇,正搜肠刮肚地想怎么说服皇上呢揆叙一门心思想讨好蓁蓁从她嘴里再套点话出来,这时候当然是要帮着蓁蓁说话的“爷,其实也不脏,我额娘那就是爱计较,其实不过就是寒酸点罢了。”
皇帝心里还在犹豫,却终究敌不过蓁蓁的一脸期待。
“好了好了,快把眼睛里的眼泪擦一擦,去,去还不成么。”
蓁蓁自然是高兴极了揆叙更是一马当先地跳了出来说:“我来带路。”
皇帝斜了他一眼:“你跟去凑什么热闹,回家读书去。”
揆叙一脸正经地说:“爷,我也饿了啊我也想吃。”
皇帝看着揆叙那一脸无赖竟然一时语塞都想不到该说他什么。
这馄饨摊果然是离得很近沿着南官府胡同一直走,走到那金丝套胡同交界口就到了。这摊子也如揆叙所说寒酸得很,连个招牌都没,总共也就两张木头桌子八条长板凳,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背在一口炉子后操火,炉子上架着两口锅,一口盛浑汤,一口盛清汤,有人来点馄饨他就抓几个生馄饨扔进已经浑浊得瞧不见底的浑汤里煮开了,撩起来舀一勺清汤撒一把葱花装粗瓷碗里。
皇帝忧心忡忡地看了蓁蓁的肚子一眼,“你真要吃么?”
蓁蓁说:“爷,真没事的,妾小时候经常吃。”
那老头听见他们说话突然来了句:“哎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揆叙走上去说:“王伯,三碗馄饨。”
蓁蓁添得一句:“王伯,不要放葱花,一星点儿都不要。”
“哎,好嘞,三碗馄饨一碗不放葱花,三十文钱。”
揆叙给了钱端了三碗馄饨来,他在皇帝和蓁蓁面前摆下两碗,自己捧了剩下的一碗自然而然地一屁股就坐在了对面。他刚举起勺子皇帝的眼刀霎时就飞了过来,皇帝毫不客气地指了指隔壁那张桌子。
“爷,这儿不是空着么。”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说:“一边儿去。”
揆叙本还想着一会儿再套蓁蓁几句话,如今只得遵圣命垮了个脸悻悻然端了碗去隔壁桌吃了。
蓁蓁微微卷起帷帽微微吹开汤上飘着的浮油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吃得烫到舌头还“嘶”了一声吐吐舌头。皇帝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都是几个孩子的额娘了,有时候还这么孩子气。他也舀了一个只尝了一口就觉得难怪蓁蓁对这馄饨这么魂牵梦绕的,这馄饨皮薄肉鲜汤口清淡,比之宫里做得是好吃上许多。皇帝一连吃了三个才稍罢。蓁蓁看见笑着问:“爷,可是好吃。”
皇帝老实承认:“是,是,难怪让你这么日思夜想的。”
蓁蓁眨了眨眼立马又添得一句:“那一会儿能再买些生馄饨带走么?”
皇帝笑说:“成,都依你。”
蓁蓁一时笑得是灿若桃花,在馄饨汤熏起的水雾中迷惑着皇帝的眼睛。
揆叙被赶到了一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一张桌子听着背后两人浓情蜜意的心里倍感凄凉,皇帝又不许他跑去闹阿灵阿拜堂,闲来无事也只能找卖馄饨的王伯唠嗑了。
“王伯,今儿隔壁胡同吴家办喜事街坊四邻都去了,您怎么没去啊。”
王伯说:“去不了,我得在这守着摊子呢。”王伯边说边添了一把柴到炉子里,他挨着炉边坐么一点高。”王伯往自己膝盖比划了一下,“每次来都仰着头说爷爷,不要葱花,一星点都不要。。”
旁边桌子的皇帝轻轻咳了一声,揆叙“噗哧”一笑,眼珠子转了转问那王伯:“王伯,您老还认识老吴家的大闺女啊,那位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贵人了。”
揆叙刚说完只见皇帝一个眼刀飞了过来,揆叙吓得缩了缩肩。王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自然是一点没瞧见,他呵呵笑说:“皇上有眼光哪,吴家大丫头从小可就是个美人坯子!这不才进宫几年就成了东宫娘娘了,老吴家也借着闺女的光飞黄腾达了。”
皇帝这会儿是转阴为晴,轻轻握住蓁蓁的手笑着跟了一句:“是呢,皇上可是有眼光了。”
蓁蓁却不吃他这一套,抽回了手问:“王伯,您说老吴家大丫头是东宫娘娘,怎么还有一位西宫娘娘么?”
王伯说:“可不是有么,老吴家大闺女住在东边,所以叫东宫娘娘,还有一位娘娘住在西边,叫西宫娘娘,就说皇上如今最宠的就是这二位娘娘了。”
蓁蓁搁下汤勺呵呵一笑,皇帝心里不禁嘀咕一句:这老人家怎的这样多话。
蓁蓁隔着帷帽瞧了皇帝一眼,又问那王伯:“王伯,您住在天子脚下,又在这王公贵人住的什刹海边营生,知道的总比我们这些路人多,您可听说是这东宫娘娘更受宠还是西宫娘娘更受宠?”
“这倒还真没听说过,不过不都说以西为尊么,那西宫娘娘住在西边想来应是更得宠一些。”
蓁蓁笑盈盈地瞧着皇帝,声音更是脆如黄莺:“是呢,我也觉得是西宫娘娘更得宠一些。”
揆叙似是被什么噎着了,猛捶胸口咳个不停,皇帝眼角抽了抽说:“什么西宫、东宫的,都是穿凿附会的说法,那明珠的侄女不也在东宫里住着么。”
王伯眯眼想了想,“对岸的明相爷家?哦,您说的是生了大太子的贵妃娘娘。”
“哐当”一下不知什么砸到了地上惊了一座的人,回过神来只见揆叙蹲在地上拾着一地的碎瓷片,王伯忙过去帮着捡,“哎呀小公子,碎就碎了,您就不要沾手了,要是伤了怎么办,让我来。”
揆叙一脑门子冷汗,他这时候可不敢去看皇帝脸。“多少钱,我得赔给您。”
蓁蓁见皇帝虽不发一言但嘴唇紧抿着也暗觉不好,她轻推了推皇帝的胳膊道:“爷,您不知道,老百姓啊弄不懂那些,一律管皇子们都叫太子。大皇子是大太子,三皇子是三太子,打前朝就这么叫了。”
皇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有闲工夫说话这是吃饱了?那该回去了。”
蓁蓁讨好着说:“是呢,都出来这么久了是该回去了,妾让王伯包一包生馄饨就走。”
皇帝瞧了她一眼无奈地挥了挥手。
揆叙又给了五十文钱,算作打包生馄饨和碎碗的价,王伯一边包着生馄饨一边嘀咕:“唉,不知费扬古这孩子如今怎么样了,从前啊他每回都跟着老吴家闺女的屁股后头来,两人一起吃完他还总要打包一份生的送老吴家去。”
皇帝正要走了,听到这句脚步一停转头瞪着蓁蓁:“这费扬古又是谁?”
王伯以为是在同他说话,絮絮叨叨地说:“这费扬古啊是住老吴家后头的一个愣头小子,和老吴家闺女打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对那闺女可是打小就死心塌地的。老吴家的闺女进宫的时候他是一路送一路哭的,说要等她出来娶她,多久都愿意等。”
蓁蓁不想王伯竟说起幼时的故人,一时思绪如潮涌竟怔住了,想也没想那句追问就脱口而出:“那后来呢,他就真的等了?”
王伯说:“唉,可不是个痴心的娃么。后来他去南边打仗立了功,拿着皇上赐的赏钱回来上老吴家说要先把亲事给定了,等老吴家的闺女出宫就成亲。哪里想到那时候老吴家的闺女已经成了东宫娘娘,据说孩子都给皇帝生了一窝了。唉,可怜费扬古那孩子大哭一场,回家带着老母就搬走了,再没回过什刹海这伤心地儿。”
蓁蓁怔住了,轻声呢喃一句:“费扬古哥,你何必呢”
皇帝见她呆若木鸡两眼朦胧的明显是沉浸在往昔的记忆中不能自拔,他气的脸色铁青,拉起她的手就走。揆叙掏出一两银子塞进那王伯手里,王伯忙说:“哎呀小公子这一整两的银子老汉我没碎银子找不开啊。”
揆叙嘿嘿一笑,“王伯,不用找了,您今儿这故事说得好,这是额外给您的说书钱。”
蓁蓁被皇帝拽着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喘不上气来忙喊了一声:“爷,手,手”
皇帝回过神转头看了她一眼,蓁蓁苦笑了笑:“您走慢些,妾跟不上。”皇帝也不说话直接就拦腰抱起了她,蓁蓁惊呼一声忙搂住了皇帝的脖子。二格和索柱牵着马车就候在胡同口,见皇帝抱着蓁蓁出来了心里也觉得奇怪,二格问:“爷,德主子受伤了?”
皇帝把蓁蓁抱上车,板了张脸说:“没事,走。”
揆叙追了上来,甩了甩手里打包好的生馄饨。“爷,别忘了馄饨!”
蓁蓁一听掀了帘子探出头来说:“对对对,我的馄饨!”
皇帝一把把馄饨夺过来,对揆叙道:“你给朕老老实实地回家去,不准去闹洞房。”皇帝看揆叙一脸的不乐意于是立马又补了一句:“给你两天时间,三天后交六篇政论,再有十二首以十二月为题的诗。”
揆叙一听立刻是垮了脸哀求说:“爷,这么多功课三天怎么够啊!”
皇帝蹬腿上马,黑着一张脸俯瞰着他,“再多说一句就改作两天。”
揆叙马上把嘴一闭再不敢往外蹦一个字了。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皇帝这是心情不好揆叙刚好撞枪口上这不就倒霉了么,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撞枪口的倒霉蛋,立马是闭上嘴起驾回宫。
揆叙目送皇帝的车驾离去,一直到连那扬起的尘土都瞧不见的时候他眼珠子一转拔腿就往宽街方向走。
功课的事回头再说,他是宁愿交不上功课挨罚也不能错过阿灵阿的洞房的!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皇帝这是心情不好揆叙刚好撞枪口上这不就倒霉了么,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撞枪口的倒霉蛋,这回宫的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好不容易挨到苍震门二格和索柱这才长松了一口气,由着往内就是内廷了,他们再不用跟着了。
皇帝下了马把蓁蓁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蓁蓁靠着他肩说了一句:“皇上,让臣妾自己走。”却换来皇帝一声冷哼,蓁蓁心里头暗念着小心眼却安静躺在皇帝怀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皇帝抱着蓁蓁走回永和宫却是一脸严肃,秋华她们都觉得奇怪,皇帝把人往炕上一放扫了她们一眼说:“都下去。”
秋华不明所以偷偷地给蓁蓁使眼色却好巧不巧被皇帝抓了个正着,皇帝凌厉的眼神吓得她赶忙把头一低退了出去一路不敢再多看一眼。
屋里就剩了皇帝和蓁蓁两个人,蓁蓁在炕上挪了挪挨到皇帝身边伸手碰了碰皇帝,“皇上”
皇帝无情地拍掉她的手说:“喊朕做什么,喊你的费扬古哥去啊。”
蓁蓁委屈地握住被他拍疼的手,皇帝却是越说越来劲了,一骨碌地全倒了出来:“你俩不是打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么,人还对你是死心塌地的,说什么愿意等你出宫,多久都愿意等。”他说到这忽然一激灵,一时是恍然大悟,“哦,你那时哭着不要留在宫里,要出宫,不是为了完颜家的敢情是为了他!”
“万岁爷”蓁蓁在心里被皇帝小心眼打翻醋坛子的样子乐得颠三倒四,捂着嘴笑着似是没有了骨头一般往皇帝身上倒,“那些都是从前的事了,费扬古哥从小待我就好,就像是我的亲哥哥一样。”
皇帝堵着一口气想推开她,可一挨着她心里就软了三分怎么都抬不起手,只得抱着手臂冷着脸哼哼生气。
蓁蓁哀哀戚戚地又说:“万岁爷跟他比干什么,您器宇轩昂、善画工书、骑射神勇还胸怀天下,妾又不是睁眼瞎。”
“哦,这就完了?”皇帝虽然对蓁蓁夸她的话非常受用,但还是不甘心,“那要是有个能诗善赋、智勇双全的潘安你是不是眼立马就亮了?”
“潘安哪有皇上对我好,是不是?”
皇帝搂过她的腰,捏了捏她的下巴说:“谁对你最好?”
蓁蓁娇媚地咬咬唇,她眼波流转,一双星眸不知含了多少氤氲情深,两瓣红唇在皇帝的颈项边呢喃:“官家,您呀。”
一声官家叫得皇帝骨头都酥了,他轻轻一笑,紧紧把人揉进了怀里,半是感慨半是抱怨地说:“算你还有点良心。”
红烛半燃尽之时皇帝搂着衣衫半褪的蓁蓁靠在炕上,蓁蓁挑着他的发辫轻轻说:“珍珍嫁了过去臣妾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就是还有一件事”
皇帝点住她的唇:“朕知道了,朕吩咐过曹寅了,等你妹妹来宫里磕头谢恩以后再去,到时候天一亮就出发午时前就得回宫,可不准你回什刹海去见那什么费扬古的。”
皇帝这醋看来是得吃上好一阵子了,蓁蓁轻轻笑着靠在皇帝怀里点点头,此时的她却万万想不到过了几日正黄旗有一名为费扬古的三等侍卫从神武门守卫直接超拔调去了山西做了驻防的参将。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了,咱们再转回这四九城里,话说迎亲的队伍接了新娘一路敲锣打鼓地就进了宽街的一等公府。新郎射过三箭,新娘跨过火盆马鞍,两人各牵一头红绣球拜过天地后便被簇拥着送进了新房。
终于要进洞房挑开红盖头的阿灵阿,在跨进新房门槛的那一刻竟然可耻的
怂了!
他的绣祥云红靴刚抬起来要往房门里跨,可鬼使神差竟然死活也抬不起脚来。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眼前还是浮现出那年明眸皓齿的粉衣少女,她还是那样如画含笑,水灵灵的眼睛此时弯成一条新月,朱唇一张一合彷佛在唤他:“阿灵阿,阿灵阿。”
阿灵阿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右手狠狠掐了自己左手一把,心里狠命训斥自己:拜过天地的夫人就在里面,要一心一意对夫人好,不可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缓缓抬起右脚,可右脚还没落地就被人大力推了一把。
阿灵阿往前一个踉跄,气呼呼地回头一看,揆叙那双作恶的手都没收回去,正举着朝他拼命挥:“阿灵阿你傻什么呀!进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