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忙着对付郑举人,陈吉发几乎没怎么回家,也就忘了收留沈玲娘这个事情。
不过,为了圆自己随口忽悠的说辞,他到底是没有将袁彪当堂判死。
因为杀人未遂,又有举证主谋之功,按《大明律》,袁彪判杖一百,流三千里。
这里面既有陈吉发的协调之功,也因为他主子是军官,牵扯颇大。
私下里协调,袁千户夺职,袁彪以伤人罪名流放,并没有与郑举人的案子并案。
如今,正是袁彪启程前往流放地云南的日子。
想着从此一别,今生恐再难相见,沈玲娘便早早起来,候在狱司门口,想要送他一程。
两人见了面,自然彼此哭诉,缠绵絮叨。
巧的是,此前袁彪犯事都没有出现过的父母,今天却突然跑来,见着儿子与沈玲娘惜别,便将姑娘拉住了。
“就是你个贱蹄子害了我家彪儿!”
袁彪的母亲敦实肥胖,拉着沈玲娘一巴掌就打在脸上,嘴里也没有什么好话。
“我说那臭小子做了那么大事,怎么跟家里一句交代都没有,原来都是被你这贱蹄子魅上了!我不管,我家彪儿如今流放,她就是我袁家媳妇,得跟我回去伺候公婆!”
“就是,咱家没了儿子,得陪个媳妇养老。”
两个衙差似笑非笑,这两老人可真是活宝。
袁彪面色铁青,想要帮助玲娘,可惜全身枷锁缠身,动弹不得,只能双目圆瞪,奋力嘶吼。
“你们放开玲娘!我没你们这样的父母!”
“哎呀!老天呀,你个不孝子!大家都来看看,娶了媳妇不要娘,本就是个杀人的破落户,如今还要护着他的心头好了!老娘不过就是让他媳妇帮忙尽孝,他就能狠心不认爹妈!……”
泼妇的喧嚣惹得街边闲嘴过来围观,都对玲娘指指点点,又有人扔菜叶石头,砸得袁彪满脸污秽,突然哭泣暴怒,却毫无办法。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陈吉发自然不能原谅此人刺自己那刀,袁彪服刑流徙他一点也不觉得委屈,甚至还使了银子让官差在路上好好“料理”他。
但人各有苦衷,袁彪从小缺爱,好不容易遇到个对他好的可怜女人,拼却性命又无法护住。
陈吉发问书童:“若你是袁彪,此时该如何?”
王石头抓了抓脑袋,想不出个好办法。
“大概……自裁谢罪吧。如此父母,既不能孝养,又不能面对,哪有什么好办法?”
“你若自裁,玲娘若何?”
“女人生来要跟着男人,那男人流放三千里,她本该发卖为奴,伺候男人父母也不算为难她。若男人并不愿意孝养父母,以死谢罪,女人也不该苟活。”
“你真是这么想的?若是她男人有了什么意外,她也不该苟活?”
王绍康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是道送命题,于是抿着嘴不回答。
陈吉发笑了笑,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
“百善孝为先,既然男人女人都是爹妈生养,若是对这男人尽了妇道,又如何全女人的孝道?石头,你不觉得,这圣人言放在具体事情上面,需要有具体的分析吗?”
“少爷,那您觉得何解?”
“看来复杂,其实简单,所需无非是银钱二字罢了。人之为恶,多为贪欲。袁彪的父母对他无情,只为银钱而已。玲娘模样周正,身段窈窕,本也是瘦马出身,卖到烟花柳巷,该是一笔不菲的银子。你懂了吗?”
王绍康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懂这些成人的弯弯绕?他挠挠头,不知懂还是不懂。
陈吉发不再逗他,分开人群,准备出面将那玲娘拉出来。
此刻,两个衙差拉着袁彪离去,袁氏老夫妇死拽着玲娘不放,见玲娘还在挣扎,不停的打她耳光。
这两人太过分,即便不是为了玲娘,也该管一管。
陈吉发挤到人群内,刚刚开口喊了声“住手!”便听见另一个方向也有人仗义执言,不由得望了过去。
却看到个熟人,鹿鸣宴时与他坐在一起的书生周之茂。
周公子也看到了陈吉发,相视一笑,上去便扯开了袁氏夫妻,将玲娘护住。
袁母不依,仍想要扑上去拉扯,周公子身旁有一高壮侍卫,抬脚将她踹倒在地,哀嚎不止。
“哎呀,行凶杀人啦!还有没有王法呀!”
周之茂笑了笑,走到那泼妇面前,用手中折扇指着她:
“你也配谈王法?想清楚了,真要按王法办?”
婆子瞧眼前的书生谈吐不俗,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又见他如此淡然自信,就更没有底气叫嚣,连忙爬起来,语气明显缓和了些。
“你休要管闲事!”
“天下事天下人管得,怎能叫闲事?”
陈吉发这时也走了过来,对那老妪说:
“这婢子前几日自卖与我了,银子也花在打点狱卒,探望你儿子身上。若你不信,随便可问。”
“哼……不……不与你们计较。且等着好看!老头子,走……”
袁彪父母见事不可为,人群中对他们指点的越来越多,害怕真的惹了官司,于是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