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城郊外不远的某官驿内。
孔弘矜端坐在屏风后,才过晨时,她已经梳洗完毕,头上的发髻抿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同她此时交握的双手一般规矩,她眨了眨眼,有些用力地看向屏风外那模糊地一团人影,“今日还不上路吗?”
那团人影斜了斜身子,显然不比孔弘矜坐得这般端正,“小妹身子才好,还是再多歇一歇罢。”
孔弘矜又眨了眨眼,“已经歇了好些天了,我的身子早好了。”她顿了顿,看向屏风外越加歪斜的那团人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即便九堂兄不愿寄居周府,也该先去拜会周太师才是,否则……”
话音未落,孔弘毅便隔着屏风嚷道,“我拜不拜会有什么打紧?这全东郡读的都是咱们家的书,整个天下治的都是咱们家的学问,我若去了大比,别说他一个谋朝篡位的安氏,就是木速蛮皇帝来了,也得恭恭敬敬地把我请进翰林院去!”
孔弘矜仍端坐着,看上去同在孔府中每日晨昏定省时一般郑重,像是对孔弘毅的狂言无动于衷似的,“九堂兄好志气。”她的语气平板无波,“依理说,翰林院博士、太常寺博士、国子监学录,均应为我家世袭官职,只是九堂兄既非嫡次子、又非嫡三子……”
孔弘毅忍不住打断道,“这些芝麻闲官,我还不稀得做呢!”
孔弘矜道,“闲官作不得,实官总还有一个,我听母亲说,大府和十二府里的几位太太提了好多回,说要让九堂兄当下一任的曲阜知县,只是前阵子还未曾出了什么赎买的事儿……”
孔弘毅又打断道,“什么赎买不赎买的?咱们家的地,自古就没有被谁收回去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这曲阜知县要是当上了,就没有往下卸的道理,又不能擢拔升迁,同闲官有什么区别?”
孔弘矜慢吞吞道,“咱们曲阜的知县,比天下的知县都位高一品,即便九堂兄瞧不上这份食禄,也不该说这位高一品的知县是个闲官啊。”
孔弘毅这时反应倒快,闻言立时回道,“小妹是在笑我好高骛远?”
孔弘矜道,“反正九堂兄不愿当,何必计较我笑什么呢?”
孔弘毅滞了一滞,忽而气恼道,“小妹是以为我怕了大府和十二府,又性情急躁,色厉内荏,见赎买之事棘手,不敢揽责,故而才借故推却了曲阜知县一职么?”
孔弘矜道,“并无此意。”她淡淡道,“我只是觉得,这外边考上来的人,即便是将四书刻在了骨头里,都没法儿当咱们曲阜的知县,好容易出了个九堂兄这样的人,偏九堂兄还不情愿了,当真可惜。”
孔弘毅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小妹自十岁后就再未出过闺门,更未曾见过外男,如何知道那外边考上来的人是什么样儿的?”
孔弘矜慢悠悠道,“我是不知道,那九堂兄可知道?”
孔弘毅一愣,下意识地便坐正了身子。
孔弘矜见屏风外的那团人影正了,语气中不禁透出了一丝满意,“看来九堂兄同我等闺阁女儿一样,”她悠悠道,“对外边的人根本一无所知。”
孔弘毅抿了下唇,恼声辩解道,“这是自然!衍圣公位极一品之上,这鲁州的大小官员,若没得通报传召,连咱们家的二门都进不了,你我何等身份,如何能同这些俗吏打交道?”
孔弘矜道,“那这事儿却有些麻烦了,”她缓缓道,“九堂兄既不愿做咱们家位高一品的闲官,又不愿与外边考上来的俗吏权臣打交道,偏偏揣着位列三甲的志气,还不许我们女儿家笑!”
孔弘毅顿时鼓起了腮,“他周惇弑君,还不许人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