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茜娘?”
随从道:“是,殿下,属下查过那日所有租摇橹船的人,其中便有陆渊的妹妹,经过排查,也可以确定,射出弩箭的人正是这位陆二小姐。属下又去平昌公府探查,应是陆渊骂了这二小姐的生母,二小姐心中气不过,便想出了这么一招报复。”
凌执转着弩箭,“有所耳闻,二小姐不是个病秧子吗?胆子倒不小。哦,我听说她还是个才女,会作诗是吧?”
“是,属下有收集陆二小姐的诗。”随从极为称职,将诗作递了过去。
凌执翻了翻,“有意思,写得倒比她哥好多了,怪不得陆渊跟个小丫头较劲,原来是嫉妒。”
凌执将诗作放在一旁,心里盘算着这笔账怎么算。
几个亲随突然出现,告知凌执在城西发现了一批假冒土匪的淮国细作。
“殿下,这是光阳侯杨大人书信。”
凌执拆开且看,杨成在书信上写了极其详细的策略。他颔首,即刻提笔回了一封,封口交给亲随,“本王即刻入宫禀告皇兄,城西便暂且有劳杨大人。”
“是。”
凌执连夜入宫,得天熙帝准允,精兵轻骑驻扎城西,与杨成联合抗敌。
这批淮国细作本欲混入清都,为己国谋情报或策反宜国官员,谁知计划败露,或被斩杀或逃离。
凌执与杨成配合极好,又了却了一桩国之大事,二人皆是欣喜,深夜收兵后待在城西的别院中喝酒。
杨成酒量不敌,被灌醉,嘴里胡言说要给凌执说亲,“你看看,我就比你大几岁,都有儿子了,你还是孤寡一人……”
凌执喝完最后一滴酒,嗤笑:“着什么急?”
两个醉鬼说着话,转眼晚风起,四方庭院更加凉爽。杨成便躺在藤椅上,呼呼大睡,凌执还有些意识,见院中海棠花纷飞,蓦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随手放的诗文, 漫不经心地念着。
风卷动竹叶,发出簌簌声。
凌执眯着眼睛,倦意渐来。他自小行武,对周遭很是敏锐,正当要睡着之际,猛然惊醒,正对上一双凶狠的眼睛,拔刀砍向自己。
凌执连忙侧身,藤椅被劈砍成两半。
他冷笑一声,“看来淮国是有漏网之鱼啊。”
他踢着藤椅砸向刺客,趁对方躲开之际拔剑攻击。杨成怎么叫也叫不醒,打了几个耳刮子才把人打醒,傻愣愣地见到刺客才大惊,匆忙找武器,还险些把自己给绊倒了。
虽二对一,但他杨成醉得厉害,稍有不敌。
凌执强自清醒,出剑狠厉,很快扭转局面,刺客受伤遁逃。他心想这一跑必然是放虎归山,于是紧追不舍。
追到山脚一处破庙时,那刺客人影不见。
凌执沿着血迹,进入破庙中。
庙里杂乱,灰尘蛛丝遍布,一片死静。他疑心有诈,步步小心,侧耳细听。点着火折子,忽然瞥见破败佛像后有一朵海棠花,闪过少女的脸庞。
凌执一愣。
那躲在佛像后面的少女紧闭嘴巴,举起右手食指,指了指上面。
凌执一时没回过神来,听得上面有卷起的风声,这才仰头去看,狰狞的刺客举刀下坠。凌执立马避开,二人又交战了起来,将破庙台上供着的碗啊烂桃子什么的都毁了个彻底。
陆茜娘怕伤着自己,躲来躲去,爬到一个偏高的台子上,找个合适的角度,端举起弩箭,本想帮凌执杀坏人的,谁知射了两箭,一箭落空,一箭还差点射中了凌执。
凌执叫她:“姑娘!”
陆茜娘愧疚,“抱歉,可我箭法很准的!不信你再瞧。”
说罢,她再瞄准刺客。
凌执生怕她射中自己,愈发凌厉地对付刺客。刺客本就受了伤,又被陆茜娘所扰,左右难防,被凌执一剑刺死。
而正当此时,陆茜娘的弩箭擦过凌执的衣角,与他的手臂就差分毫。
凌执眼皮跳了跳,看向她,“陆二小姐的箭法真准。”
陆茜娘跳下台子,“奇怪,我那日明明……诶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姓陆?你是谁啊?”
“你不认识我?”凌执反问。
陆茜娘摇摇头,往后退了退,握紧弩箭,警惕道:“我是深闺女子,不见外男的,当然不认识你。”
凌执莫名觉得好笑,又见这破庙里就她一人,不由皱眉,“你怎么在这?陆府的人呢?”
若遇上刚才的刺客,这二小姐岂不危险?
陆茜娘这会警惕心倒强了,抱着弩箭怎么也不肯说。凌执无奈,只得强行将人带走,陆茜娘吓得弩箭乱放,被凌执一把夺过收了起来。
陆茜娘惊慌:“你你你……你要干嘛?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一般人!”
凌执呵了一声,“知道,姑娘是深闺女子。”
陆茜娘被堵得说不出话,面白如纸。
凌执将人带到别院,安排人服侍,再派人调查这陆二小姐深夜孤身出现在破庙的原因。亲随在山路上找到了一个丫鬟,经过盘问才知道,正是陆茜娘的贴身丫鬟兰雾,原来主仆随公府夫人小姐去附近寺庙烧香,临傍晚时才回府,载着陆茜娘的马车却突然受惊,将她们带到别处。
天色渐晚,马也疯跑不见了,兰雾本想找人求救的,谁知天黑迷失道路,连小姐的方向都不知在哪了。
陆茜娘只好先躲在附近的破庙里,等天亮了再做主张。
恰好碰见凌执与刺客。
凌执听着愠怒,马怎会无缘无故受惊,必然是有人暗中害她性命。
陆茜娘与兰雾团聚,欢喜极了,知道原来这是个好人,连忙向凌执道谢。
凌执见她性子这般单纯,也不知在陆府受了多少苦。方才那一阵闹腾,发髻上的海棠花都失色了。
凌执想也没想,从院子里的海棠树上摘下一朵花,簪在她发上。
陆茜娘发愣,脸颊微红。
另一旁被刺客伤得清醒了的杨成包扎了之后, 见到这一幅画面,啧声调侃道:“祁王殿下啊祁王殿下,我说你怎么总拒绝我给你说亲呢,原来是已有佳人。”
陆茜娘脸更红了,美目震惊:“祁、祁王?你是祁王?”
糟糕!岂不是冤家路窄?
“是我,这会认识了?”凌执见她模样,不由故意道:“我正要讨教陆二小姐陷害本王射箭欺辱你兄长一事。”
“这……这许是误会吧。”
陆茜娘心虚极了,什么解释都很苍白,只好认错道:“王爷恕罪,是我的不是,还请王爷原谅。王爷想要什么赔礼,茜娘都可以答应,求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杨成在一旁哈哈拍手。
凌执挥袖让亲随把他赶走。
庭院静悄悄,陆茜娘担惊受怕。
“不必说赔礼这么重的词,不过本王身边有个名目确实有空缺,只是不知陆二小姐愿不愿意?”
陆茜娘问:“什么?”
凌执笑了笑,“王妃。”
陆茜娘面颊飞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发间粉色海棠娇艳,到底不敌二小姐少女容颜。
陆茜娘当然没答应,他们才刚认识。
凌执也没强求,只是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在平昌公府,时不时地翻墙偶遇,变着法儿地给她带深宅外的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在她被欺负时,帮她给她出气……陆茜娘也开始念着他。
天熙帝赐婚。
成亲那晚,也是春日。
海棠花翻卷,清丽娇俏。凌执用如意挑开红色的盖头,茜娘手中也握着一支海棠花。
就像如今他手上握着的这一支。
海棠年年都开,生命却非周而复始。
茜娘已经走了二十多年。
他是时候了,是时候该去寻她了。只是凌执忽地恐惧害怕,他对不起茜娘,没有照顾好阿纵,他们唯一的孩子。
他一昧放纵溺爱,使得这个孩子性情恶劣。他愧对茜娘临终前的期盼,没让阿纵成为……另一个阿纵。
病榻上的凌执垂垂苍老,艰难地看向阶下跪着的青年,复杂道:“你还敢只身前来?不怕我枕头下藏刀?”
凌当归只道:“儿臣送父皇。”
凌执不肯吃药,毒箭入骨,已是无可救药。
“我不要你送。”凌执握着海棠花枝,低声喃喃诉着:“你把我的阿纵还给我,我和茜娘的阿纵。”
凌当归闭眼,眼眸湿润。
自他穿书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次真切觉得羡慕原主。
他从不曾体会过如此浓烈到不分青红皂白的亲情,他的父亲母亲一向讨厌他,视他为累赘。
太上皇宾天。
凌当归出了芳苑,低头看数不尽的玉阶,春风和暖,吹到他身上,却是冷的。
有那么一瞬间,凌当归甚至想,若能从这么高的台阶跌下去,一死万事休,无事一身轻,那也挺好的。
挺好的。
只可惜没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