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稀,四舍无烟,一弯缺月静悄悄地挂在树梢顶上。
梅小雅熟练地从柜子中取出几只茶杯,给王不识三人倒上了茶。从酒馆这么一路走来,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这点路对都是修道者的王不识他们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是梅小雅还是有些担心他们走了这么长的路会口渴。在她看来在,这些哥哥姐姐们平常飞来飞去的习惯了,今天忽然走这么长的路会有些疲惫也说不定。
于是梅小雅就坚持要给这些哥哥姐姐们上杯茶,让他们喝完再走。梅小雅有点犹豫要不要留这几个哥哥姐姐在自己家住上一晚,但是看看家里简陋的环境,再看看这几个哥哥姐姐们明显不同于常人的打扮,梅小雅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出口。
贫困人家的孩子,年纪虽小,心里总归是有些早熟的。
年近十岁的梅小雅虽然身材娇小,但是其实已经独立生活过相当久了。她家里本来就只有爷爷和父母。自从前年爷爷去世,去年父亲母亲又被官府征去给他们做苦工后,家里就只剩梅小雅一个人了。孤零零一个人生活的梅小雅虽然年纪尚小,未脱去小孩子的稚气天真,但是在许多方面,她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觉悟。
对这几个萍水相逢的哥哥姐姐,她心里感激,但是她也明白,自己和他们终归不是一个阶层的。不管叶巧对她再怎么热情,但一层看不见的墙始终在中间拦着。梅小雅明白,那道墙对自己来说太过不可逾越,以梅小雅的身躯,终究还是迈不过。
梅小雅小时候也做过变成仙人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梦,畅想着有朝一日能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遨游,渴了就喝点叶子上的露水,饿了就吃几朵天上的云。但是随着她一天一天长大,现实还是慢慢开始提醒她,凡人的身躯终究还是太过沉重了,这样的身躯是飞不起来的尤其对于贫苦人家的小孩来说。
在湘山城里面,修道门派是有许多个的,这些修道门派也会时不时开门收徒。但是有一点会事先声明,那就是收徒也是明码标价的。三等门派收徒资格,一百两。二等门派收徒资格,两百量两。一等门派收徒资格,三百两。只有等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流入了收徒者的口袋,他们才会舔舔嘴,心满意足地告诉你可以去报名了。至于之后能不能被收为正式弟子?那可就是老天爷的事了,听天由命,由不得选择。毕竟如今这世上有修道资质的人还是极少的,要想成为修道门派正式弟子?那得看老天爷赏不赏你这碗饭吃。几百两的银子,只是换来一个主动验证有没有修道资质的名额而已。那些个修道门派就用这种办法来从湘山城里面搜刮民脂民膏,哄骗一个个的人心甘情愿地交出他们手中的雪花银。
对于贫苦的梅小雅来说,能挣到养活自己的钱已经是不容易,至于那相当于普通人家十数年积蓄的几百两雪花银?她是真的没那个想望。
其实她也听说过那些个门派之所以这么售卖收徒资格的原因,无非是因为钱嘛。在这湘山城里面,最大的门派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尸派。这个生长了近千年的庞然大物牢牢把控了湘山城上上下下各种宝贵的资源,从他们手里漏出来的,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由剩下的门派们去分。这些个门派修炼也费资源那,又没有别的出路可以,就只好转而向下搜刮普通人的钱了。刀子就这样一层层刮下来,到了梅小雅这里,俨然已经是湘山城的最底层了。想从她这里搜刮些油水已是不易,有没有别的替代方法,就只好抓走活人去做工了。梅小雅的父亲母亲就这样成了湘山城这架庞大绞肉机的牺牲品。
自从父亲母亲被带走,算算时间已经一年多了,去年的除夕节,他们两个也没有被放回来过,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
每当夜晚降临,繁华声涌起的时候,梅小雅就会不由自主地看向街道。衣着华丽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欢笑,化作看不见的手将光亮渐渐抬起,汇成一条长河。路两边那些明晃晃的灯笼,红的那么刺眼,梅小雅看去时,总觉着它们浸透了普通人的血,与泪。
今天又是一个月夜,孤月静静地挂在门前的屋顶,皎洁的光打在高低不平的地上,像一汪清澈的水。梅小雅收拾着柜子里的东西,此时又思念起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十岁小女孩的心里,现在正为一片寂寞的深海所占据,延伸向那有父母存在的,不知存在于何处的彼方。
叶巧察觉到了小女孩的情绪。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梅小雅的身边温柔地安慰着,同时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帮小女孩收拾柜子。这个专门用来放碗筷杯碟的柜子是这房子里唯一一件大件家具,就静悄悄地倚靠墙壁站着。柜子里面的木头被擦得几乎平滑如镜,想来小女孩平日里对它也十分爱惜吧。
梅小雅自然很快地收敛起了情绪。她本身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也不喜欢表现的很伤心的样子。但是人就是这样,越是在靠近火光的时候,越是容易想起往日里埋藏在记忆中那些温暖和悲伤的吧。
平素一向横冲直撞的叶巧,此时却显得无比怜惜与从容。她安慰小女孩的动作极小,甚至没有被一旁的红蕖和王不识发现。他们两个还以为叶巧只是又过去亲近小女孩呢。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叶巧仿佛一下子就成熟了不少,变成了一个大姐姐,在一旁看护这小女孩,带着怜惜的目光。
不一会儿梅小雅就回到了王不识他们身边。梅小雅红着脸说道:“我平常都是在店里吃的,家里也没什么点心。大哥哥,你们,你们可不要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