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海的表情很复杂,既有落寞又有自嘲,乃至有种隐而不发的愤懑,与平时儒雅随和的他判若两人。上官凝漪不明所以,见状却不禁有些难受,自忖对方马上要远行,心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哄哄自己的青梅竹马。
“抱歉啊,时海哥。我说错话了,别往心里去。”上官凝漪不问缘由、不争对错地道了歉,语气也变得更加温柔。“你这眼看着就要走了,我都没考虑你的感受......”
“不,你没错,都约定好了,毕竟早就约定好了。”面对少女的歉意,时海却没有买账,就只苦笑着摇摇头,眼中的自嘲愈发明显。“可当时的我们,又懂些什么呢?”
“你今天是怎么了?”
上官凝漪一直顺着对方,此时终于忍不住皱了眉。
少女的内心涌起异样感,只觉这不像平日的时海。
“我怎么了......呵......我怎么了......呵......”时海自说自话般低着头,言语间掺杂着难听的干笑。“我就是觉得自己很可笑,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居然敢夸下海口谈永恒。”
“这很可笑么......”上官凝漪眯起眼睛,倒也没有感觉生气,内心只有浓郁的茫然与不解。“你就这么看待你自己、还有跟我许下的约定?我们一直都能做到啊,明明一直做得很好啊......”
“是啊,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一直做得很好。”时海缓缓抬起脑袋,直视上官凝漪的眼睛。“站在你世界的边缘,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离开我的世界。再看着你嫁给别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你......”上官凝漪语塞,双唇几度开合,却没发出声音。
对于时海的心思,上官凝漪自然明白,只不过在她的眼里,相比于热烈的男女情愫,对方实则更习惯绵长而恒久的陪伴。同时她也非常清楚,作为一个传统烈阳男性,他一样有着自己的死脑筋。
时海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像一个老顽固,骨子里有种迂腐的坚持,在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能为另一半遮风挡雨前,是不会考虑寻觅伴侣的。她一直笃定地认为,基于这种愚蠢的自尊,他想必更乐于维持现状。
可上官凝漪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
时海心底的那份占有欲,正在一天一天不断累积。
如今不仅趋近爆棚,甚至已经开始扭曲。
“跟约定不一样,对吧?没错,我不甘心这种永恒......”时海一朝表明了心迹,像是挣脱了一副枷锁,说话也不再瞻前顾后。“我嘴上说得比谁都好听,其实跟别的男人没区别。跟你想的一样,我是个烂货,你满意了?”
“我从来没这么想你......”
“我就是想独占你,见不得你跟别人好,光琢磨琢磨都要发疯。”时海十指紧绷,手掌反复开合,紧咬着后槽牙。“陪了你这么多年,以为迟早的事儿,早晚会水到渠成......可结果到头来,你心里除了我,还是有别人了。”
“......”
时海的声音充满怨意,仿佛被辜负的可怜虫。
既像在嘲笑多余的自己,又像在指责少女的无情。
上官凝漪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绞着双手站在那里。
无言以对之余又有些委屈,眼角没来由泛起一阵潮意。
“你跟他较什么劲......”
“我不该较这个劲?”
“他都失踪了......”
“对啊!他都失踪了!你还成天想着找他!”
上官凝漪还没说完,时海突然咆哮起来。
沙哑的声音里饱含酸涩,携炙热的恨意喷薄而出。
原本晴朗的天空之上,也突然涌起层层阴云。
烈阳的光辉被迅速遮蔽,沉重的昏暗笼罩了湖畔。
很快有雷声轰隆作响,继而有大雨哗哗坠落。
浸湿了纯白无瑕的公主裙,也给少女的瞳仁蒙上水雾。
模糊的视线彼方,是一张狰狞的脸。
“失踪什么意思!你一个烈阳人!难道不明白么!”
“他死了!回不来了!你还要找他!”
“没这档子事儿!我还能跟他争!”
“现在他找不着人了!你就永远有个念想!”
“我就算得到你!也没法赶他走!”
“我拿什么跟一个死人争啊!”
落雨愈发密集,渐成滂沱之势。
一男一女伫立雨中,早已淋成了落汤鸡。
时海怒吼不止,模样如癫如狂。
上官凝漪低眉垂首,不争不辩也不回答。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却仿佛隔了千万里。
离湖岸不远的地方,有颗高大的青梅树。
枝干在狂风中摇曳不止,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累累硕果掉了满地,摔成一摊稀烂的泥。
......
引擎声由远及近,有快艇冒雨驶来。
时海闻声悠悠转身,迈步走到码头边缘。
“要走了么。”望着那无比熟悉、却有些陌生的背影,上官凝漪如鲠在喉。
“嗯。”时海终于恢复平静,声音变得清冷至极,仿佛斩断了一段因果。
“千万保重。”
“......”
“时海哥,再见了,我等你。”
“不必再见,上官凝漪。”
望着那原本无比熟悉、如今却有些陌生的背影,上官凝漪只觉如鲠在喉,好多话卡在喉头出不来,就只挤出零星的道别之言。时海却无动于衷,撂下一句不必再见,头也不回地登上快艇。
快艇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上官凝漪伫立岸边,怔怔注视着阴沉的湖面,任凭暴雨将衣裙浸了个透。她的眼眶逐渐湿润,泪水混着雨水滑落眼角,而那股本已消失的疲惫感,也趁着这个机会强势归来。
少女只觉头晕目眩。
仿佛耗尽全部心力。
仰面向后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