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湖面上数百艘船排列在一起,虽然大多是捕鱼用的乌篷小舟,耐不住脉脉水悠、千帆无尽,那不凡的阵势让人见了,很容易联想到火烧赤壁前的曹魏大军压境,也让人很想冲上去点上一把火。
只是无风无雨,巢县,没有人能比得了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周公谨,也没人比得了智近于妖的诸葛孔明。
桅杆下,身材高大的郑宝屹立船头,目光炯炯望着扁舟上忐忑不安的刘晔远去,越看越觉得满意,他无声一笑,这刘晔,端是大胆,竟敢孤身前来招安,真他娘的……有趣!
郑宝眼神渐变迷离,心绪一时飘得很远。
刘晔是本郡望族,虽说刘府而今家道败落,可好歹是汉室宗亲,这名头,门阀世家可以不在乎,但落在老百姓眼里,依旧贵不可言,何况他看重的,是刘晔此人有勇有谋,堪大用。
巢湖水贼之中,郑宝并不算最骁勇的那个,张多比自己心细,哪怕许干也更会笼络人心,可还是只有他能稳坐水贼大寨的头把交椅,为何?盖因郑宝能知人善用,也够聪明,聪明到清楚自己并不足以谋划出长治久安之计。
从贼,毕竟不是正途。
郑宝明白,自己需要一个帮手,一个既能在身后出谋划策,也能为自己摇旗呐喊的智囊,这样的人,张多优柔寡断当不得,许干外强中干更是不行。
巢湖终究太小,如果能引人转战大江以南,甚至更远,那才真正是天高皇帝远,郑宝的野心如湖面涟漪,也随着浮想渐渐滋长蔓延。
可悲可叹,上万的水匪之中,只怕找不出一个刘晔这样的睿智之人来,别看他目光躲闪,慌忙中的寥寥几句也显得诚惶诚恐,但字字诛心,自己,真有了几分意动。
刘晔长得并不清秀,落在郑宝眼里,却回眸风自流,举眉花含羞,这些郑宝自然不懂,倒是忆起了当初抢人家等着洞房花烛小娘子的场景,情不自禁,他伸手攀住了身旁的张多,还在胸口上掂量了两下……
“大兄可是不愿放这厮回去?不然,某去将他绑了!”张多拧着身子躲开,开口问道。
“绑?”
粗人!没有一点情趣,还不如斗字不识的自己,能人异士向来只能礼遇,这些读书人硬气起来,砍了脑袋都不会服软。
郑宝不答,笑着对尚未走远的刘晔挥手,故作儒雅吆喝道:“先生慢行!山高水远,郑某恭候!随时扫榻相迎!”
两人的谈话毫不避讳,听得刘晔双手抓紧船沿儿,仿佛害怕渔舟无故倾覆,他头也不敢回,低着脑袋吩咐船夫,“快划!”
后面,传来肆无忌惮的大笑。
……
郑宝同意议和,大军退后五里,陈兵湖面,只留下一艏几丈来高的楼船,静候刘侍郎大驾。
午时。
一番推脱之后,刘侍郎无奈硬着头皮,只得亲自前去招安,临行还拉着人交代了好些后事,比如老刘家祖祠那片山要多种树,不只是风水问题,还能致富,又比如,家里的腌菜到了该换沿水……婆婆妈妈听得萧如薰一头雾水。
那艏楼船,傲然停驻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之下,如同水怪巨兽,择人而噬,刘诚踯躅前行,全程郁郁寡欢,几乎被寇白门架着上了贼船,他唉声叹气,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携美同游的雅兴。
楼船,起于百越之地,船高首宽,外观似楼,因而得名。
古越人擅水,“水行而山处”,自然素于善制舟楫,巧于驭舟,东汉末年的水军师夷长技,皆以楼船为帅。
郑宝的楼船大舰,巨大甲板之上可跑马匹,高高飘扬的白色旗帜上书写着“郑”字,让人望而生畏。
几经波折的刘侍郎坐在上吊的竹篓里,恍惚间,才大策大悟,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慢慢升起的竹篓,平日,多半都是装牲口河鲜用的。
刘晔、寇白门和刘诚,登高望远,三人上了甲板又是一番感慨,还好郑宝倾其所有才打造出这么一艏楼船大舰来,不然,这巢湖水贼当真无敌了。
落脚之处全是鲜红,赤膊的船夫们正用湖水冲洗,可笑这郑宝,用血水使出一个下马威,可惜闻起来偏偏洋溢一股浓浓的鱼腥之气。
这不怪郑宝,没有人血,总不能杀自己手下弟兄放血吧。
“哈哈!侍郎大人远来,快快里间入席!”郑宝在船檐下招手,难得穿了件皮裘的他,今日有刻意打扮,一条红绸头巾从额前绕过,刚好遮住不雅的刀痕。
“哦!可是郑兄当面?生的如此英武,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得人赏识,郑宝显得更为大度爽朗,他这人识相识趣,作恶多端,却从来自诩一方劫富济贫之豪杰,自然也该摆出仗义豪迈之态,言谈之间,不卑不亢引人入舱落座。
待来人坐定,目光打量三人,最后落在少不更事的刘诚身上,郑宝心中不免小觑,刘侍郎的大名如雷贯耳,可依面相来看,仍旧比传闻更青涩,更年少轻狂。
黄口小儿,竟能在皇帝跟前得宠,郑宝脱下皮裘递给身后侍女,哈哈笑着陪坐下来,这狗皮大衣,好看是好看,可动上一动,浑身就热得冒汗。
上齐酒宴,刘诚端上酒杯便忘了恐惧,反而在心里嘀咕,这大鱼大肉,吃的居然都是自己送出城的粮食,难怪这般肥腻……
郑宝大袖一挥,于上首举杯相敬,“侍郎大人不知,而今朝纲不振,黎民如猪狗,某领着手下弟兄讨生活,虽说仗义直行,想着为平靖世乱出一份力,奈何世人多有曲解,诬陷为贼,某心中甚苦,只是无处述说罢了!某也就算了,只是苦了手下弟兄,哎!”
明明干的是强盗行径,操的却是皇帝老儿的心,骗鬼!寇白门用胳膊拐拐刘郎,不动声色将酒水饮尽,并不插话。
“谁说不是!大兄委屈!诚先干为敬!”刘诚感同身受一般,听得捶足顿胸,差点声泪俱下。
身侧的刘晔以长袖遮面,刚饮的酒水忍不住要反胃。这二人,官不官匪不匪,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可算是对“一丘之貉”有了更深层次的见解。
刘侍郎熟视无睹,打不过,自己真想招安来的,观这郑宝貌似也是一条好汉,怎会史上籍籍无名?
不解!
对面郑宝的一边劝酒,一边大倒苦水,那些逼良为娼的说辞,讲得心酸肉麻,每到妙处,感动得刘侍郎连连点头。
喝得上脸,刘诚摇头放下杯盏,诚意说道:“兄长受累!当今圣上英明,抱雄心,立志开万世之太平,我虽为侍郎小吏,尚且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的,甚至些许小事,现下便可做主!”
“当真?”
“当真!”
刘诚一笑,封官加爵的事放在刘宏那里都不是事儿,只要不抢陛下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