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予搁下筷子,沉水檀的木料发出闷闷的响动。
谢襄宁闻声回了神,抬起头就对上那双漆黑的眸。
纵使之前在腹内预备了不少说辞,这时刻却都通通憋了回去,只脱口问了一句:“您身子还好吗?”
呵——
裴予可不认“您”这词,会是谢襄宁无缘无故就用的。
对照昨日那句“您来了”,就可想她话里有话。
随即,他便意识到……是她猜到了。
谢襄宁正直直的看向裴予,等着他如何答自己,怎料就直接接了她一记冷眼。
是她问得不够委婉?
顶着这种“再多问一句就让你暴毙而亡”的目光,谢襄宁也很想就此打住不再探究。
可是,过会要他们要出门。
要是在失礼于人前……
谢襄宁硬着头皮,再度开口:“要是大人日常有不便之处,可随时问我。”
她态度恭顺,只差没舔着脸求他了。要不是莫名同人换了身子,她也不会陷入如今尴尬又羞愤的两难境地。
“咳、咳咳!”
接连咳嗽了几声,裴予才稍稍缓解。他是真没想到,谢六姑娘这般胆子大就敢顶着自己的威胁开了这口。
原本不想在此事上多言语的裴予,不得已也只能道:“我已用过药。”
说完,便立即起身离开。
谢襄宁:“……?”
***
辰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双柳巷鲤园侧门驶出,径直朝城东方向去。
“大人。”
马车内,谢襄宁有些坐立不安,在偷偷瞥了一侧那人无数次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您这样,只怕会叫人看出来。”
裴予缓缓掀起眼帘,反问:“是么?”
正当妙龄的少女,即便做素净的男子打扮,也掩不去脸上的妍丽和明艳。
谢襄宁目光直直垂落在那起伏的胸脯上,窘迫得不能明言。只要不是个瞎子,大概都能看出。
更何况,他们这次要去的是大理寺。里面的官差,只怕更加慧眼如炬。
“眼睛往哪看?”裴予凉飕飕开口。
谢襄宁脸一红,只好挪开眼。可随即又反应了过来,这原本就是她自己的身子!
“……我好意提醒大人。”
“大可不必。”
裴予道:“在大理寺面前还能弄得了虚?他们瞧出来又如何,知消认不出是谢后之妹即可。”
“大人放心,多半认不出来的。”对这一点,谢襄宁信心满满保证。“半年前我从益州来京时出了些意外,昏迷了有四个月,后来养病也几乎没出过阿姐坤宁宫。”
莫说外人,就连坤宁宫的宫女太监她也没见全过。
“……不过,大人那日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的?”
裴予却是没回她这话,眸底颜色转深,思付着沉吟道:“这意外……倒是凑巧了。”
谢襄宁起先没在意,细细一想,便察觉了这话中的别意。
仿佛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惊诧又迟疑的看向唇角携着似笑非笑的裴予,心就像被猛的一击。
这一切,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谢襄宁垂下眼,心中慢慢腾起了个不该有的念头。
可她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谢襄宁心绪不宁,再回神时,马车已经稳稳的停了下来。
“寄之!”大理寺候着的青年男子立即走了过来,一把掀起帘子朝里头看。
“你要再不来……”
卫稷真没想到车里头不光自己这同僚在,更有位面蒙白纱的少女。
那双圆杏一般的眼,却透着股清冷矜贵之意,让他蓦的就想到了那日在鲤园见的那一幕。
裴寄之这厮不但在鲤园藏娇,今儿个居然还带着这位娇娇来大理寺了?
卫稷一拍脑门,“哎,是我鲁莽,是我鲁莽。”说着就转过身,离远了些距离。
这就……到了大理寺?
谢襄宁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去拽紧了衣角,再又看了裴予一眼,这才先下了车。
甫一抬头,就见前头是座巍峨肃穆的府衙,匾额上书烫金大字——大理寺。
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官舍掩映在参天的古数当中,一股肃然森严的气息扑面而来,震得人心头发怵。
“小心。”
正这时,一队官差刚从外头公办回来,抬了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径直入了大理寺。
要不是被裴予拉了一把,谢襄宁就险些撞了上去。宫变那日,她是亲眼见了杀戮场面的。可这会不提防之下见着这个,还是被吓了一跳。
裴予见她脸色十分不好,低声道:“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