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谢襄宁眸光熠熠,眉眼间神色坚定,仿佛这事她开了口,便一定要达成。实际上,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深吸了口气,谢襄宁才继续道:“请大人庇护一人。”
裴予垂下目光,嘴角牵起若有似无的笑。
他捻着一段锦缎床帘,用之斯条慢理的蹭掉了指尖的湿意,“看来传闻不假。”
数月前,宫内曾有传闻,谢后有孕。
此时景帝缠绵病榻两年有余,膝下却无一子,已有意从几位兄弟里择一继任大位,而几位王爷也都各自拉拢了不少拥趸。
此等传闻一出,朝廷顿生风云。
八月里,谢后办赏月夜宴,邀勋贵女眷入宫时,却是未显孕相的。有受邀的勋贵女眷的亲眼所见,此事才稍稍平息的。
然到了月前,坊间复又传谢后已秘密诞育一子。
其真其假,依然叫人捉摸不透。
直至半个月前翊王逼宫,谢氏满门皆诛,仅剩谢襄宁一人逃了出来。
为此,翊王严令亲卫军封城搜捕。
若仅为抓谢氏逃脱的余孽,这番动作未免太过了。可要是为了找景帝的皇嗣,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裴予抬眸,“允。”
谢襄宁愕然,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简单就应了,反将她准备好的满肚子话憋了回去。
一时又有些分辨不清,这样的应承,究竟可以相信几分。
然裴予向来不屑同愚笨之人多言,更没耐心去打消旁人的疑虑。
所以,即便看清了谢襄宁此刻眼中的意外和迟疑,仍旧只道了一句:“等到了双柳巷,我便差人去办。”
谢襄宁抬眸望着他,定定不语。
他如今占的正是自己的身子,不论如何离奇,现下世人看见他也只会认这人就是妖后嫡妹、谢氏余孽——谢襄宁。
而她则是卫国公世子,裴予。
这一场变故,是实实在在将他们两人绑在一块。想要割弃彼此,是不大可能的。
想通了这一层,谢襄宁也就打消了顾虑,极为郑重的点了头,“好。”
***
双柳巷的鲤园是裴予早前就置下的私宅,比不上裴府的阔绰,却是难得的清静地。
连日的雨水不歇,小巷两侧清水墙已经衍可一尺多高的青苔。
马车缓缓行至深处的鲤园时,雨势已经渐微。
裴予先一步从马车上下来,谢襄宁则在他之后。
两人皆是穿了斗篷,掩盖住了面貌。甫一下车,就径自跨入了园门。
园子平日不住人,统共也就四五人下人看守洒扫。先前得了信,管事的李婆子亲自领着人在门口迎。
“世子爷。”
这些是外府的仆役,平日少有机会能见着主子。因而李婆子等,其实也并不多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气秉性。只想着殷勤些,总不会错。
是以,李婆子眼尖的瞧出“世子爷”走路有些不对时,就凑上前去伸手要扶——
“园子里都是青石小路,沾了雨水就滑得很。”
谢襄宁正觉受伤的右腿有些不灵便,颇是感激对婆子点头。
看了看,这人也十分知趣,拿衣袖裹着手掌。再要推却,恐怕也显得扭捏,谢襄宁抬起手递……
偏这时,走在前头的裴予忽然侧过头,冷若冰霜看着在两人即将触碰到一块的手上。
这目光十分不悦,甚至有些告诫的意味。
谢襄宁的心漏了半跳,下意识将手缩回了些。想来,是犯了这位卫国公世子的忌讳了。
“行了,你们退下各自忙去吧。”裴予开口,他语气平淡,周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李婆子被那目光一扫就讪讪的收回了手,心想这姑娘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好大的派头。
转头见世子爷也没再出声,像是默许,她也不好违逆,只得应话领人退了下去。
裴予眯着眼,见几人离远了,才将目光挪至谢襄宁身上。他素有洁癖,不喜旁人触碰,如今身子被她用着已是不得已。
才刚要开口,裴予就听谢襄宁道:“对不住,我以后定会注意的。”
这话很有端正认错的意味,且还透着几分讨好。
谢襄宁是极有些后悔的,她实在没有惹怒裴予的意图。原还打算过会就同他商量,看能不能将衾儿接来自己身边。
这般恳切的知错语气,叫裴予也不好再发作。转念又想,这不过是谢氏惯来做派,趋势谄媚。
再等他目光挪到那条受伤的右腿——
行吧,不同她计较。
这是他自己的身子,也是他亲手弄出的伤。
***
谢襄宁是在裴予的搀扶下进的锦溪院,以致于现在坐定已有一会,她的掌心还微有湿热之意。
“……密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是两人之前就商定好的,来了双柳巷,裴予便要去安置裴衾和宫女阿玲。
只是在执笔写下谢襄宁先前藏身所在地时,他还是惊疑了。
“是阿姐告诉我的。”
谢襄宁口中的阿姐,自然就是废后。皇宫底下有连通宫外的密道,自古只有君王知晓。
废后既已知密道,为何还会落入翊王手中更甚被五马分尸?
裴予悬笔驻停,眉头轻轻皱着。
“大人,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谢襄宁问。
裴予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眸光清澄,没有半分躲闪,便只道:“没什么。”说罢速速写完最后几字,搁下了笔。
谢襄宁酝酿了许久,这才开口道:“大人要怎么安置衾儿?”
此时提这话存着什么样的心思,裴予自然清楚,因此也不理会,拿着方才写好的纸便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