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九章 除患(下)(1 / 1)皇舆首页

霍鄣昨夜竟是宿在这里么?  怔怔许久方醒神,面上有些烫,我忙咳了一声,敛眉道,“大清早的用这个做什么。”我换过常衫梳洗,借隙道,“取早膳到房里来。”  姵嬿掩口笑道,“王妃近来愈发懒怠了,起得迟也便罢了,连早膳都不愿出门。”她指一指窗外,更是笑得开怀,“已过了巳时,再晚些用的可不是早膳了。”  我伸手拍在她额间,“多话。”  从前哥哥向来早起与父亲同用过早膳再送父亲入宫,而后便是在家中陪着我,偶有出去都是早早归来。父亲极少与我们兄妹亲近关怀,至哥哥弱冠为官,我更盼着他早些归来。而这王府中时常空空荡荡,唯有姵嬿还能逗趣几句排遣郁结,可一番波澜之后她也着了寒病倒。  她用过汤药睡去,我看着她梦中模糊念着顾惇的名时忧时喜,竟不知她醒来后是否要劝慰她。我离别院的前一日正是她的及笄之日,我将赠与她的那枚簪插入她的发髻,却无法令她如愿。顾惇入军后从未有书信,我不提婚嫁,只是知她在候着顾惇。  自那夜后我再未进过书室,他偶有早归,我也只在房内用晚膳,他不曾问过,也仍不回房歇息。  出嫁前哥哥着意为我备的桂蜜已用尽了,每年桂花盛开的时节我与哥哥都会制出三五瓮,不过光阴四五载,从前家中的欢悦岁月竟像只是虚幻梦境。  心无所依,脚下便无序了。远望着府后那一处总是紧闭着的园子,所见之处一片金黄,园中之景想来应是极美的。前些日我欲入园,郭廷却道门钥是霍鄣收着,便只远远看过一次再没有靠近。  秋风微拂,已有了一缕凉意。转身时,郭廷只远远静立。  他并无言语,我亦只能走回,“仲朝,家中有马么?”  “有,马厩在园后。”他道,“只是家主今日出城往建卫营,奔宵并未在府中。”  霍鄣的那匹墨黑骏马是上佳战骑,王府中的马也必然不俗,而我又一时失了初起的兴致。  秋风轻寒,夜已渐长,再度入夜时,眼内心口已是酸涩,书室灯光丑时方熄,他仍是整夜未入房来。对镜理过衣饰如常,目光穿过窗隙,他已是王袍峨冠,步履沉稳卓然有虎步龙行之风。  我忙疾步追出,行过门屏时他已跨出府门。有数人候在府门外迎他,有人回首,目光正落在我身上。霍鄣已下阶,那人上前低语,他回身看到我,竟有一丝错愕。  他身后的属官和几位将军亦随他回身,那些人里,我只认得一个周桓朝。  我忙后退,他却返回。  书室只在百步之外,而我与他竟已是六日未相见了,不想却是这样在外人面前撞上。我一时不知如何掩过骤起的慌乱,只垂首道,“晏儿将满两岁了,我想去看看他。”  未听到他答我,我不由咬一咬唇,“我会早些归来。”  抬首看,那几个属官与武将已后退至阶下,他仍有错愕之色,转身向郭廷道,“去备车,添一套暖炉。”又微俯了首缓声道,“当心不要着凉。”  他竟有如此温言。  面上不觉有些热,我笑一笑,道,“已将入冬了,自大司马署出宫归家总要两三刻,不如回来署理。”  他竟是一怔,随即浅笑点头,与众人匆匆去了。  许久不见晏儿,他已不认得我,却也不过教几次便会亲近着唤“姑母”了。佩青已再度有孕,华庭诊定了是女儿,我笑道,“你如今也要儿女双全了。”  佩青在哥哥房中多年与我并不拘束,拥着小腹笑道,“晏儿看来还算性情笃实,我只想着这女儿也要像晏儿最好。”  哥哥进房时已更了衣,也笑道,“待着孩子出世了,你要为她取个好名。”  晏儿将木马抛开又要去拾,我拾起递回他手中,又抱了晏儿在膝上,“这可是桩美事,我回去后好好想一想,定不负你之所托。”  哥哥唤佩青坐在身边,含笑道,“沈攸祯的贺仪,你府中可备下了?”  我一愣,“什么贺仪?”  “你当真是不问世事。”哥哥微怔,又指着我笑道,“前些年沈敦祺妻妾所生皆是女儿,家中萱堂待他如己出,亦是向来心急盼着家中有个长孙。他已年过而立,又是孝子,总不愿违背母意。他的婚事误了这许多年,如今孝期已满,沈府已与舞阳伯府约为婚姻,只待岁后。舞阳伯是先帝为吴王时的旧交,为了梁氏与沈子的婚事,陛下特赐封了梁氏乡君的名位。”  听闻梁宛尚未及笄便已有人去提亲,只是舞阳伯梁致极疼这个女儿,不肯将她轻许了才情浅薄之人,故而迟迟未嫁。太后与姐姐曾道不敢轻易与舞阳伯细君提及梁宛的婚事,只恐不合舞阳伯的心意。这样才貌绝佳女子,与沈攸祯果然是最相宜的。  我归上平未久,沈化病逝,皇帝未另封大鸿胪只命沈攸祯代行职守,至今已是两载有余了。我不由笑道,“与沈子品貌相宜的女子极难得,只是不曾见过。”  哥哥抚掌笑道,“可见你忘性大,你曾在城阳王妃的宴中见过她的,竟又不记得了。不过今后你们亦可常相见,我只待笑你卑陬。”  我横眉怒道,“你讲与我听,我做了什么竟致见她要羞愧!”又转向佩青叹道,“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也不知是谁的兄长。”  佩青早已红了脸,暗暗拉了哥哥向我赧道,“他是久不见你方会如此,今晨得知你要归来,他欢喜得紧。”她知哥哥素日心胸,我也深解哥哥心意,只向她打趣道,“他是欢喜着又可寻机取笑我呢。”  晏儿午后只拉着我陪他玩闹不肯去睡,用过晚膳便乏累得睁不开眼。佩青引晏儿回房歇息,哥哥含笑收回目光,“顾惇归京日久,你可曾见过他?”  从前南境每送来战报哥哥都会留意顾惇的消息,可他以军士之身入军,打探他的消息是极难的,唯有霍鄣归京后的请封疏中看到了他的名,已为殄虏护军,哥哥亦是欣喜。只是他的位阶极低,又碍于军规,顾惇不能私自离军。  但以顾惇之将才,这一日定然不会太久。  我摇头道,“待他累战功进封,终可与你我相见的。他还是没有书信与你?”  哥哥笑了,道,“你知他是不好送书信来。”  他总似欲言又止,几次拿起羽觞又放下。我只看着他,终见他将羽觞置于案,起身到我近前坐下,抬眼看我,“他待你可好?”  我横眉,“我当你要说什么。”又笑道,“那边清静,和家中一般自在。那么多的书,我可要读许久的。”  哥哥亦笑了,却又叹道,“如此便好。那时你身子虽恢复了可面色总是灰沉,父亲前些日有书信来还问到你好不好,今日看着面色红润,我也好回了父亲。”他自内室取出两个小瓮置于案,指着一瓮道,“知你又是念着青珑生了,我为你存着呢。”  他又指着另一瓮道,“这是昨日新启的桂蜜,姐姐的那瓮我已送进宫去,这瓮本想遣人送过去,你既来了便自取回去吧。”他弹一弹我的额头,宠溺地笑,“你不可纵饮,饮尽了也不许来抢我的。”  我抱过小瓮横睨了他一眼,嗔道,“你当我是来看你的?父亲有书信了为何不送去给我?他已到了江东?”  “他只是四方游历,并未说身在何处。”哥哥忽然佯恼,“你倒来怪我,本就是你长久不回来,也不遣人回来问我安好。”  “那我便多留几日,”我垂着眼沉吸瓮口溢出的醇香,“这样匆匆见过只怕再见时晏儿又认不得我了,我房中没有动过吧?”  一句说完许久不闻哥哥作声,我不由抬头,却见他眸色沉沉,竟含了几分怫然之意。  他极少在我面前有这样的神色,我一时有些慌乱,忙又低下头,唯恐被他看穿心思。  哥哥接过我怀里的小瓮,语声已是愠怒,“他如何欺你,你竟要躲回家中来!”  他这样直问出口,我更不知如何答他。  “你自回来便是强作欢笑,当我看不出?”他揽过我低叹,“那里的清静,是因他常不在府中?”  眼中蓦然涌入灼热,我再忍不住,倾身压在哥哥肩头。  多年里已然惯于清静,无人能如哥哥一般畅言陪伴亦不算难以承受,可是霍鄣……我看不出他究竟如何看待这场婚事,如何看待我。  泪水的暖意触到他的衣衫顷刻化作清凉,哥哥抚着我的脊背,长叹不语。  良久,他扶起我为拭去泪,我却更止不住。他沉叹道,“当日神武台点兵,我亲见上骁军的静默何等可怕,从前父亲领军之时亦未有如此。但你不肯违旨,我又看他礼数周全,也只盼着他待你不似领军。今日看来,他当是并未刻意欺你。你不肯说我也不问你,但你的心性我最清楚,有时你以为受了屈不过是你想不透而伤了自身。你再想一想,是不是你给了他容色看他又没有顺着你,你便认作是他欺你?”  我一时愣住,哥哥的目光半刻不离,倏然笑叹了,“回去吧。若他当真负你,我定为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