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渝州城大瘟疫的时候,才刚进司礼监不久的陶克被他的干爹从城墙上推了下去,才没有被连着千万染病的人被困在城中,十年过去了,已经成为了新一任渝州镇守太监的陶克听闻万州现了疫情,当即封闭了整个渝州城。 十年前的瘟疫和干爹的去世让陶克变得异常地敏感,硬是说李安过和沈纶一伙是假冒的锦衣卫,还扬言要出来抓住他们,任凭李安过和沈纶在城下骂天骂地,陶克宁可得罪锦衣卫,也坚决不肯开门。 就这样磨了大半日,李安过回首望了眼他们的身后缓缓升起的吊桥,城门再次被关闭,他看了一眼沈纶,后者耸了耸肩。 “这陶克可真啰嗦,若非小殿下跟来,咱们还真进不来。” 李安过看着前方正朝着赵雅英不断行礼的陶克,哼了一声:“他当年受了大刺激,不能怪他,再说了他这般也为了渝州城的城民好。” 赵雅英朝着陶克鞠了一躬:“陶公公,辛苦你了,不然我今晚可得睡城墙下了。” “小殿下哪里话,之前是奴婢不知道小殿下大驾光临,奴婢真是该死!”陶克一边惶恐地回答,一边抽着自己的耳光子。 “别打了,”赵雅英拿住了陶克的手,“我没有怪罪你,眼下本宫不也进来了么。” “是...是...” “公公去忙吧,不用呆在我身边了。”赵雅英笑道,“运送赈灾粮的队伍在后头,来时还得让公公行个方便。” “是,是,这个自然!”陶克连声说。 赵雅英负手走了回来,对李安过笑道:“妥了!你瞧瞧,带上我准是没错的吧!” 李安过只好说:“是。” 渝州是西渝最大的城市,长时的饥荒也没能遮掩它的磅礴大气,走在通往城市中心的街道之上,赵雅英望着两侧热闹非凡的店铺,显得有些惊讶: “这儿看上去不像是闹饥荒的地方呐,李安过,咱们是不是来错地儿了,或许走错了道,出了西渝了!” 李安过白了眼发蒙的赵雅英:“你问我我哪知道,难道刚城门上渝州那两个那么大的字也是假的么?” 尹小凡早在刚到西渝之时,就已经带着下属将西渝各地的状况摸了个遍,他对赵雅英解释道:“殿下,不是这样的,咱们是从西门进的渝州,这一片是渝州的河谷区,是城市的富人区,住着整个渝州最有前最有权势的人,所以才看上去跟往常无异,出了河谷区,那遍地的灾民,比殿下在万州和双桥看到的惨状有过之而无不及。” “噢。”赵雅英轻声应道,呆呆地看着街上那些衣着华丽的行人。 沈纶也插了一句:“西渝是关西贵族们的发家之地,这儿存在着很多古老的家族,就好比鲁国公和庆国公,所以这伙人的地盘热闹繁华再正常不过,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李安过轻轻地拍了拍赵雅英,揶揄她道:“你这人呐,少些灾民还不好,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四下折腾,你还闲事儿不够多哦。” “我没有,我只是担心的是像刚才尹大人说的一般,在繁华的外衣下面遮掩着悲惨的事实。”赵雅英回道。 李安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对沈纶道:“鲁国公府也在这儿?” “是啊,你不知道?” 李安过摇了摇头:“那待会咱们去一趟。” “别急嘛,这都没安顿下来,再说了,你要带着她去么!”沈纶说完指了指赵雅英,赵雅英回过头来冲着沈纶鼓起了腮帮子:“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是拖油瓶么!” “啊!”沈纶一时语塞,“没有哇,属下怎敢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就是拖油瓶...”李安过移开了沈纶,赵雅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好你个李安过,你你你...” 李安过连忙压住了赵雅英就要扬起的手:“我什么我,我还不是担心你,你以前闹出的那些蠢事我至今想着都后怕,我们要干的事情很危险,若是不危险,你爱怎么折腾我都奉陪。” 赵雅英放下了手,她似笑非笑地转过身去:“哼,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嘛。” “会有给你表现的机会的,小殿下。”沈纶宽慰她道。 一行人又继续朝前走去,赵雅英看了一路城市的街道,最后又带着困惑的神色转过头来。 “咦,这些楼房,还有这些街道,为什么有一块又一块黑乎乎的痕迹呢?” 李安过看了眼周边的街景,赵雅英说得没错,即使楼宇已经重新粉饰过了,然而在新漆之下,还是透出了淡淡的黑影,不仅是楼宇,就连街道也隐隐地能看到一团又一团黑色的淡影。 “噢,这个啊,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沈纶扫了眼周围后对赵雅英说。 “啊?火烧过?为什么啊?” “因为这儿出过大事,必须得用火烧。”沈纶借着回答。 赵雅英歪了歪头:“出过什么大事啊?” 李安过撞了撞沈纶:“别说。” 赵雅英不乐意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听了晚上睡不着觉。” “哼,我才不是胆小鬼,你说我就敢听。” 李安过哼笑一声:“不说!” 赵雅英见李安过不肯说,转而去求沈纶:“沈大人,你就跟我说说呗?” “不许说!”李安过再次制止了沈纶,可越是这样,赵雅英心中就越是好奇,就越想知道,李安过被赵雅英缠得应付不过来了,只好对她说了十年前的事,“十年前这儿发生过一场大瘟疫,瘟疫持续了三年,死了四十多万的百姓,疫情势不可挡,官府实在抑制不住,就封了城,将城里面不管是染病的还是没有染病的人活活烧死了。” “啊?”赵雅英惊呆了。 “就是这样的,”李安过说,“或许小殿下您如今站着的地方,当年就躺着一堆苍蝇环绕,腐臭不堪的尸体呢。” “啊?”赵雅英不由得跳了起来,李安过抱臂哼哼道:“还说不怕,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见棺材不流泪呢?” “我才不怕!”赵雅英捏着拳头道,为了凸显她没有恐惧,她还特意地跳起来在地上踩了踩,锦衣卫们看到她这般模样,都禁不住笑了出来。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知府大爷现在忙得很,都说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就不要来烦我们了!”一个粗狂的吆喝忽然响起,吓了众人一跳,顺着声音望过去,李安过看到了一名膀大腰圆的衙役正站在府衙大门下,正冲着门前一群人高声地恶语相向。 聚汇在府衙面前的人们大多面如菜色,衣衫褴褛,看样子是贫苦受灾的穷困人家。 “渝州府衙原来在这儿啊?”沈纶嘿嘿一笑。 赵雅英皱了皱眉:“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啊?”她说完就想迈开步子走过去,李安过拉扯住了她:“先看看再说。” 府衙门前聚集的人群里突然一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个中年妇女,妇女声泪俱下地对那名衙役诉道:“老爷啊,这些天来,咱们能找的地儿都找了啊,整个渝州城都找不到,如今又封了城,咱们也不能到外面去找,我家吴大这都失踪了个月有余了,至今还是...呜呜呜...”妇人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低头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是啊是啊,老爷们就算不管,也放咱们出城去找吧!”围观的人群有的作揖,有的下跪,顿时七嘴八舌地叫开了。 赵雅英回过头来:“原来是他们的家人走丢了。” 沈纶挠了挠头:“走丢便走丢,西渝饥荒这么久,又正直瘟疫横行,走丢个个把人在正常不过了。” “停停停,干嘛你们,你们是想闹事么?你说你们这一个月都来闹腾了几回了,什么都由你们说了,届时开了城门,你们出去扑腾一圈儿,染上了急病,又要归城,是不是又要在城外闹上一番?再说了,你们想要开城门就能开城门的么?那可是要经过镇守太监陶公公的签令才能开,你们要闹,到陶公公家闹去,你们要是能坚持一个上午不挨板子,就算我输!”衙役趾高气扬地说。 “老爷,大人,求求您了,您就帮我们去找一找陶公公吧,让他行行好,我们不是闹事的无赖,我们只想找到我们的家人。”门口的众人恳请道。 衙役挥了挥手:“陶公公是什么人,我们这些小人物,哪儿见得着,赶紧散了散了,现在渝州乱得很,渝州府很多事情都忙不开,你们就别来添乱了!”说罢他就要转身走回衙门里去。 那些贫苦百姓见到衙役离去,哪里肯依,纷纷走上前去将其围住,不断磕头哀求。 “你们再不走,我就要告诉府台大人,让他判你们造次之罪了啊!” 衙役的话音未落,忽然人群的后头传来了另一声恶狠狠的声音: “哪里来的那么多下贱的耗子,滚!” 衙役转过头去,当即带笑打起了招呼:“哟!是梁侯大驾光临!” 一队身穿锦衣华服的仆从抬着一顶金光闪闪的高轿横在路的中间,轿中坐着一个满脑肠肥的胖男人,胖男人听见自己的仆人在前方吆喝,懒懒地掀开了帘子探出了头,只看了一眼聚集在前方府衙面前挡着他去路的穷人,当即冷哼一声: “打。” 接到了主人的命令,那些抬着轿子和护在轿子之边的仆从当即来了劲头,拎着木棍就冲进了人群之中,二话不说见人就抡,顷刻之间,哭声和哀嚎响彻不觉。 “怎么能这样!”赵雅英忍不住了,在李安过一愣神之间,她已经跑了出去。 “不能打人!”赵雅英尖声叫道。 “哪来的小娘们,赶紧滚,再嚷嚷连你一起打!”正当赵雅英将一个老大爷拉到自己身后之时,她面前的那个锦衣奴仆见撸了个空,登时气急败坏。 “凭什么打人!”赵雅英挺着胸脯去叱问那个锦衣奴仆。 锦衣奴仆狠道:“凭什么?挡了梁候的路,就得该打!” “跟这丫头片子费什么话,先撂倒再说!”另一名锦衣奴仆打得兴起,见到赵雅英出来阻碍,气焰更盛,话还没说完,他手中的棍子就已经朝着赵雅英抡了出来。 风声之下,一声凄厉的惨呼随之而起,朝赵雅英甩出木棍的那名锦衣奴仆嘴里发出了绝望的哭嚎,一把长刀早已扎进了他的胸口。 “你自己不是背着刀,人家来打你,你也不还手!”李安过生气地对赵雅英道,抽出刀来,一脚将生气渐失的锦衣奴仆踹了开去,然后用胳膊肘夹住了刀抹去了上头的鲜血。 “可是他们拿着棍子,我却拿刀去...” “杀人了!”锦衣奴仆们都停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变故。 那个坐在车驾中的胖男人显然也是又惊又怒,他当即扯开了嗓子:“他妈的还等什么,上去把他给我做了!” 锦衣奴仆们这才回过身来,他们踢开了原先棒打的贫民,转而冲着李安过跑了过来,可就在这时,李安过和赵雅英的身后,摆出了一派的火铳。 “怎么不上,你们这些饭桶!”胖男人没有看到这头的情景,扔在那嚷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太可恶了!”赵雅英从李安过的身后探出了头来,嘴里不住念叨着。 “进袭公主銮驾,按大风律为谋反,当诛杀三族。” 李安过话音未落,身边的火铳响了起来,白烟过后,锦衣奴仆只剩下了三两个还怔在当场,见到自己的同伴瞬间就被格杀,那剩下的锦衣奴仆吓得屎尿齐流,当即跪下不住叩头。 胖男人见状不对,急忙走下了轿子,一看来者是一群锦衣卫,双腿立马就软了。 “我该怎么做?”赵雅英悄声地问李安过,李安过想了想:“他好歹是个侯爷,你现在动不了他。” “噢...”赵雅英懵懂地点了点头,她到了梁候面前,梁候虽然世袭爵位,从未出过渝州,但是也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你走吧,但是我会和父皇说今日发生的事情。” 赵雅英说完,又走了回来,直走到李安过面前才松了一口气,“我刚刚好紧张。” “没事,别人感觉不出来,殿下当真是越来越有气场了。”李安过夸赞她道,梁候失魂落魄地逃走了,地上的贫民承蒙了赵雅英出来搭救,都伏在了地上山呼感激之词,李安过看了眼地上的人,视线随即转移到了那名先前不可一世的衙役身上,衙役内心的惊讶与恐惧丝毫不亚于先前众人,当即连滚带爬扑到了锦衣卫们的前面。 “我知道这些日子西渝出了大事,也知道府衙很忙,可是你也不能这般对待这些百姓,若换是你的亲人走丢了,你会不会也会像他们一般焦急呢?”赵雅英低下身去和衙役说道。 衙役慌道:“是,殿下教训得是,卑职有罪!” “大家也体谅体谅官府的苦衷,这些日子官府确实忙不过来,你们亲人走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赵雅英转而对贫民们说,李安过听了一惊,私下里轻轻扯了一下赵雅英:“你是闲咱们的事情还不够多么!怎么这儿还给自己揽活干!” 赵雅英回头对李安过和沈纶说:“你们两个看看,这些贫苦的人们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 “哪儿眼熟了啊?”沈纶瞪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然而李安过却咯噔一惊,赵雅英说得没错,听了她的话后,如今李安过再看这些贫民,心里竟然浮现了出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想不起来么?他们身上穿的衣物,我们曾经见过的,”赵雅英正色道,“万鬼横行!”